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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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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着眼泪。

    “你过去了解我你现在也了解我。再见我的亲爱的!”

    二十九

    “哦一切都完结了谢谢上帝!”这就是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向她那堵住车厢过道直站到第三次铃响的哥哥最后道别的时候浮上她的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她坐在软席上安努什卡旁边在卧车的昏暗光线中向周围环顾着。“谢谢上帝!明天我就看见谢廖沙和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了我的生活又要恢复老样子一切照常了。”

    虽然还怀着她那一整天的烦恼心情安娜却高兴而细心地安排好她的旅行。她用灵巧的小手打开又关上红提包拿出一只靠枕放在膝上于是小心地裹住她的脚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一个有病的妇人已经躺下睡了。另外两个妇人和安娜攀谈起来。一个胖胖的老妇人一边裹住脚一边对火车里的暖气表了一点意见。安娜回答了几句但是看见谈不出什么味道来就叫安努什卡去拿一盏灯来钩在座位的扶手上又从提包里拿出一把裁纸刀和一本英国小说。最初她读不下去。骚乱和嘈杂搅扰着她;而在火车开动的时候她又不能不听到那些响声;接着飘打在左边的窗上、粘住玻璃的雪花走过去的乘务员裹得紧紧的、半边身体盖满雪的那姿态以及议论外面刮着的可怕的大风雪的谈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这一切接连不断地重复下去:老是震动和响声老是飘打在窗上的雪花老是暖气忽热忽冷的急遽变化老是在昏暗中闪现的人影老是那些声音但是安娜终于开始读着而且理解她所读的了。安努什卡已经在打瞌睡红色小提包放在她膝上她那一只手上戴着破手套的宽阔的双手握牢它。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读着而且理解了但是读书可以说是追踪别人的生活的反映因此她觉得索然寡味。她自己想要生活的**太强烈了。她读到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看护病人的时候她就渴望自己迈着轻轻的步子在病房里走动;她读到国会议员演说时她就渴望自己也表那样的演说;她读到玛丽小姐骑着马带着猎犬去打猎逗恼她的嫂嫂以她的勇敢使众人惊异的时候她愿竟自己也那样做。但是她却无事可做于是她的小手玩弄着那把光滑的裁纸刀她勉强自己读下去。

    小说的主人公已经开始得到英国式的幸福、男爵的爵位和领地而安娜希望和他一同到领地去她突然觉得他应当羞愧她自己也为此羞愧起来。但是他有什么可羞愧的呢?“我有什么可羞愧的呢?”她怀着愤怒的惊异自问。她放下书来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把裁纸刀紧握在两手里。没有什么可羞愧的。她一一重温着她在莫斯科的经过。一切都是良好的、愉快的。她回想起舞会回想起弗龙斯基和他那含情脉脉的顺从的面孔回想起她和他的一切关系:没有什么可羞耻的。虽然这样但是就在她回忆的那一瞬间羞耻的心情加剧了仿佛有什么内心的声音在她回想弗龙斯基的时候对她说:“暖和暖和得很简直热起来了呢。”“哦那又有什么呢?”她坚决地自言自语说在软席上挪动了一下。“那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害怕正视现实吗?哦那有什么呢?难道在我和这个青年军官之间存在着或者能够存在什么出普通朋友的关系吗?”她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又拿起书本来;但是现在她完全不能领会她所读的了。她拿裁纸刀在窗户玻璃上刮了一下而后把光滑的、冰冷的刀面贴在脸颊上一种欢喜之感突然没来由地攫住了她使她几乎笑出来了。她感到她的神经好像是绕在旋转着的弦轴上越拉越紧的弦。她感到她的眼睛越张越大了她的手指和脚趾神经质地抽搐着身体内什么东西压迫着她的呼吸而一切形象和声音在摇曳不定的半明半暗的灯光里以其稀有的鲜明使她不胜惊异。瞬息即逝的疑惑不断地涌上她的心头她弄不清火车是在向前开还是往后倒退或者完全停住了。坐在她旁边的是安努什卡呢还是一个陌生人?“在椅子扶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呢?是皮大衣还是什么野兽?而我自己又是什么呢?是我自己呢还是别的什么女人?”她害怕自己陷入这种迷离恍惚的状态。但是什么东西却把她拉过去而她是要听从它呢还是要拒绝它原来是可以随自己的意思的。她站起身来定一定神掀开方格毛毯和暖和大衣上的披肩。一瞬间她恢复了镇定明白了进来的那个瘦瘦的、穿着掉了钮扣的长外套的农民是一个生火炉的他正在看寒暑表风雪随着他从门口吹进来;但是随后一切又模糊起来了那个穿长背心的农民仿佛在啃墙上什么东西老妇人把腿伸得有车厢那么长使车厢里布满了黑影;接着是一阵可怕的尖叫和轰隆声好像有谁被碾碎了;接着耀眼的通红火光在她眼前闪烁又仿佛有一堵墙耸立起来把一切都遮住了。安娜感觉得好像自己在沉下去。但是这并不可怕却是愉快的。一个裹得紧紧的、满身是雪的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叫了一声。她立起身来定了定神;她这才明白原来是到了一个车站而这就是乘务员。她叫安努什卡把她脱下的披肩和围巾拿给她她披上向门口走去。

    “您要出去吗?”安努什卡问。

    “是我想透一透气。这里热得很呢。”

    于是她开开门。猛烈的风雪向她迎面扑来堵住门口和她争夺车门。但是她觉得这很有趣。她开了门走出去。风好像埋伏着等待着她欢乐地呼啸着竭力想擒住她把她带走但是她抓牢了冰冷的门柱按住衣服走下来到月台上离开了车厢。风在踏板上是很猛烈的但是在月台上被火车挡住却处于静息的状态。她快乐地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含雪的空气站立在火车旁边环顾着月台和***辉煌的车站。

    三十

    暴风雪在火车车轮之间、在柱子周围、在车站转角呼啸着冲击着。火车、柱子、人们和一切看得出来的东西半边都盖满了雪而且越盖越厚。风暴平静了片刻接着又那么猛烈地刮起来简直好像是不可抵挡的。但是人们跑来跑去快乐地交谈着咯吱咯吱地在月台的垫板上跑过去他们不断地开关着大门。一个弯腰驼背的人影在她脚旁悄然滑过她听到了锤子敲打铁的声音。“把那电报递过来!”从那边暴风雪的黑暗里传来一个生气的声音。“请到这边!二十人号!”各种不同的声音又叫喊起来人们裹住脖颈身上落满白雪跑过去。两个绅士叼着燃着的纸烟从她身边走过。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正待从暖手筒里抽出手来握住门柱走回车厢的时候另一个穿军服的男子走近她身边遮住了路灯的摇曳的灯光。她回头一看立刻认出了弗龙斯基的面孔。他把手举在帽檐上向她行礼问她有什么事他能否为她略效微劳。她凝视了他好一会没有回答而且虽然他站在阴影中她看出了或者自以为她看出了他的面孔和眼睛的表情。这又是昨天那么打动了她的那种崇敬的狂喜的表情。她在最近几天中不止一次地暗自念叨说就是刚才她还在说弗龙斯基对于她不过是无数的、到处可以遇见的、永远是同一类型的青年之一她决不会让自己去想他的;但是现在和他重逢的最初一刹那她心上就洋溢着一种喜悦的骄矜心情。她无须问他为什么来到这里。她知道得那么确切就像他告诉了她他来这里是为了要到她待的地方一样。

    “我不知道您也去。您为什么去呢?”她说放下她那只本来要抓牢门柱的手。压抑不住的欢喜和生气闪耀在她脸上。

    “我为什么去吗?”他重复着说直视着她的眼睛。“您知道您在哪儿我就到哪儿去”他说。“我没有别的办法呢。”

    在这一瞬间风好像征服了一切障碍把积雪从车顶上吹下来使吹掉了的什么铁片出铿锵声火车头的深沉的汽笛在前面凄惋而又忧郁地鸣叫着。暴风雪的一切恐怖景象在她现在看来似乎更显得壮丽了。他说了她心里希望的话但是她在理智上却很怕听这种话。她没有回答他在她的脸上看出了内心的冲突。

    “要是您不高兴我所说的话就请您原谅我吧”他谦卑地说。

    他说得很文雅谦恭但又是那么坚定那么执拗使得她好久答不出话来。

    “您说的话是错了我请求您如果您真是一个好人忘记您所说的就像我忘记它一样”她终于说了。

    “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我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能忘记”

    “够了够了!”她大声说徒然想在脸上装出一副严厉的表情她的脸正被他贪婪地凝视着。她抓住冰冷的门柱跨上踏板急地走进火车的走廊。但是在狭小的过道里她停住脚步在她的想像里重温着刚才生的事情。虽然她记不起她自己的或他的话但是她本能地领悟到那片刻的谈话使他们可怕地接近了;她为此感到惊惶也感到幸福。静立了几秒钟之后她走进车厢在她的座位上坐下。以前苦恼过她的那种紧张状态不但恢复了而且更强烈了竟至达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致她时时惧怕由于过度紧张什么东西会在她的胸中爆裂。她彻夜未眠。但是在这种神经质的紧张中在充溢在她想像里的幻影中并没有什么不愉快或阴郁的地方;相反地却有些幸福的、炽热的、令人激动的快感。将近天明安娜坐在软席上打了一会瞌睡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火车驶近彼得堡。家、丈夫和儿子快要来临的日子和今后的一切琐事立刻袭上她的心头。

    到彼得堡火车一停她就下来第一个引起她注意的面孔就是她丈夫的面孔。“啊哟!他的耳朵怎么会是那种样子呢?”她想望着他的冷淡的威风凛凛的神采特别是现在使她那么惊异的那双撑住他的圆帽边缘的耳朵。一看见她他就走上来迎接她。他的嘴唇挂着他素常那种讥讽的微笑他那双疲倦的大眼睛瞪着她。当她遇到他那执拗而疲惫的眼光的时候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使她心情沉重起来好像她期望看到的并不是这样一个人。特别使她惊异的就是她见到他的时候所体验到的那种对自己的不满情绪。那种情绪在她和她丈夫的关系中她是经常体验到的而且习惯了的那就是一种好像觉得自己在作假的感觉;但是她从前一直没有注意过这点现在她才清楚而痛苦地意识到了。

    “哦你看你的温存的丈夫还和新婚后第一年那样温存望你眼睛都望穿了”他用缓慢的尖细声音说而且是用他经常用的那种声调对她说的那是一种讥笑任何认真地说他这种话的人的声调。

    “谢廖沙很好吗?”她问。

    “这就是我的热情所得到的全部报酬吗?”他说“他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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