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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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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偷偷摸摸地说道:“接下来,我们要试试看性生活是否和谐。”郑伦在那边大叫:“性生活?”

    这次,郑伦并没有冥顽不灵。他在大叫了那一嗓子之后,马上就道:“好,好啊。我觉得吧,是有必要试试看。”

    第六话试试性生活是否和谐

    我在三〇六房间的浴室中洗澡,嘴中哼着小调。我活到如今的三十岁,已告别处女膜整整十年了。十年前,我把我的第一次奉献给了我的第一个男朋友。那时,我以为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了。可在接下来的十年中,我又先后成为了其他三个男人的女人。孙佳人与我不同,她的丈夫焦阳就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而他们第一次性生活的日子,也就是他们结婚的日子。孙佳人把我的历史评价为:“唐小仙,你真是放浪形骸。”我不以为然。从我十八岁到三十岁的这十二年中,我全身心铸造了长则三年,短则一载的四段爱情。说是全“身”心,自然包括心,也包括了身。

    我唐小仙自认为距离“放浪形骸”还有十万八千里,主动提上床,此乃生平第一次。三十岁的有文化的我,知道“所以”和“因此”同义,也知道“夫妻生活”和“性生活”同义。所以,因此,在我看来,在我计划和让我动心的郑伦结为夫妻前,试试“夫妻生活”是否和谐是有必要的,而有必要的同时,也是利大于弊的。我唐小仙与第三任男朋友的性生活并不和谐,那时那刻,我虽不至于因此而抗拒与他白头偕老,但此时此刻,我在婚前未雨绸缪却好过婚后不知所措。至于弊,我只祈祷郑伦别与孙佳人一般嘴脸,把“放浪”的帽子扣在我的脑袋上。

    郑伦敲门,咚咚咚三响,敲得我几乎魂飞魄散,不知身处何时何处。

    我拉拢浴袍,听见郑伦说道:“仙儿,开门啊。”我打开门,双手叉腰:“伦儿,你终于来了。”郑伦又一次作呕吐状。

    我与郑伦面对面而坐,听他念念有词:“小仙,我一直琢磨你这火速结婚,结婚前又火速上床的念头都是从何而来。”我反问:“琢磨明白了吗?”郑伦叹气:“不明白。”我清了清嗓子:“郑伦,它们都是从我三十年的人生经验而来。我三十岁了,想嫁人,嫁得踏踏实实、明明白白,没有后顾之忧。”

    郑伦顾不上听我的长篇大论。他瞪大了眼睛,耳朵中嗡嗡的只有三十,三十,也许还回响着回声,十,十,十。我小声唤他:“喂,郑伦,你还好吧?”郑伦眨了眨眼睛,扑哧一笑:“别逗了,就你这小样儿,还三十呢?”我大喜,坐在床上颠了颠:“信不信由你。”

    郑伦脸上的肌肉抽动:“唐小仙,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撩拨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小女子卖身不卖药。”郑伦吞下一口口水,向我扑了过来。我问:“你不洗澡了?”郑伦深呼吸一个回合:“洗,你等我啊。”

    我一个人在床上呈“大”字。我的未来夫君,视洗澡如命。

    孙佳人给我打来第一通电话时,郑伦才刚刚扑上床来,电话我自然没有接。孙佳人给我打来第二通至第四通电话时,我和郑伦正在深入探讨“性生活是否和谐”孙佳人打来第五通电话时,我和郑伦已结束探讨,喘气声正此起彼伏。而孙佳人打来第六通电话时,我和郑伦已坐起了身,两对目光似乎与对方不共戴天。

    刚刚,就在我喘着大气闭目养神之时,郑伦喘着大气说:“小仙啊小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的前面一马平川。”我不悦,一扭身背对着郑伦。哪知,郑伦又道:“后面倒是虎背熊腰。”我更不悦,又一扭身扭成正对着他。我开口:“郑伦啊郑伦,我也没看出来,你五大三粗的,耐力却只有这么一点点。”一边说,我还一边伸了伸小拇指。郑伦大呼:“耐力?一点点?唐小仙,你别血口喷人啊。刚刚是谁在我身下飘飘然的?”我双手一拍床:“那我这该胖的不胖,该瘦的不瘦,一无是处,你卖的是哪门子力气啊?”

    喏,就是这样了。我和郑伦四目相对,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郑伦服软:“我跟你开玩笑呢。”其实,如果我也服了软,那这两败俱伤的玩笑也许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惜,我唐小仙混迹社会这么久,愣是没混出忍气吞声的处世之道来。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哼了一声,又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郑伦气急败坏,跳下了床,抓上裤子就往头上套,一边套一边说:“好啊你唐小仙,算你狠。行,既然我耐力只有一点点,既然我们性生活不和谐,那,那拉倒啊。”听郑伦这么一说,我心想: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哪知,郑伦又道:“你刚刚说什么?说你三十岁了是吧?我实话实说吧,我早就看出来了。”郑伦套好了衣服也蹬好了裤子,开门就走了,走之前,撂给我一句:“不再见,老女人。”

    我在床上呆若木鸡。这,这是怎么了?过程明明是和谐的,结果怎么却是不欢而散呢?郑伦这个王八蛋,竟叫我“老女人”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

    孙佳人打来了第七通电话,我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震得我心烦意乱。我没好气,嚷嚷了一句:“孙佳人,我不欠你钱吧?”电话那边无声无息,半晌,我又试探了一句:“喂?”这下,孙佳人突然哇哇大哭,吓得我不由自主“哎哟”一声。

    孙佳人抽泣:“小仙姐,我去你家住几天行不行啊?”

    “怎么,和焦阳吵架了?”我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双手用来穿衣服。一个人光溜溜地置身酒店中,我直觉凄凄惨惨戚戚。

    “不是吵架,是,是打架。”孙佳人依旧抽抽搭搭。

    “怎么不回娘家?”我问。孙佳人北京土生土长,家境小康,但其爹娘的言谈举止更似大富之家的家长。

    “不回。我孙佳人什么都不要,也得要骨气。”

    孙佳人的爹娘不喜欢焦阳,只因为焦阳是从河北农村奔出来的乡下娃子。他们说过:“佳人啊,人不能越活越回去。”他们也说过:“佳人,你要是嫁了他,就等于是要养活一大家子的农村人啊。”他们还说过:“孙佳人,你要是嫁了他,就别再回这个家。”

    焦阳是个工程师,至于是什么工程师,我也说不好,只知道是与供水或是供气有关。焦阳在考大学时一用力,就考来了北京。十一二年耳濡目染,他早已活脱脱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北京小伙子。在孙佳人知道焦阳其实是河北农村人士时,她已经陷在爱情中不能自拔了。

    我想及自己。在我知道郑伦已没有了爸爸时,我也没能把自己拔出来。

    孙佳人义无反顾地嫁给了焦阳,两人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又打肿脸充胖子地去欧洲挥霍了一周,就几近倾家荡产了。孙家爹娘只有佳人这一个女儿,自然不至于将她逼到走投无路,不过,他们却也真动了肝火,不顾念女儿的面子,指着焦阳的鼻子说过:“我们家真是前世欠你的。”

    因为要骨气,所以不可因与夫君不和而回娘家的孙佳人叫我:“小仙姐?收容我几天,好不好?”

    “好,好。”我心想:自己有烦心事时,不如听听别人的烦心事。也许我唐小仙的命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有余。

    我走出三〇六房间时,包内有郑伦的两只袜子。这厮,来不及穿袜子,就从我这个老女人身边遁走了。

    下午五时,我去了郑伦的“伦语装修工作室”郑伦不在,郑伦手下的那员女将将我认出:“你就是唐小仙,是不是?‘小仙女装店’就是你的吧?郑哥他去你那边了。”我吃惊:中午十二点才因为被我贬低了“耐力”而对我出言不逊的郑伦,下午五点又去我的店为我效犬马之劳了?

    我吃惊之时,女将又伸出手来:“我叫萧之惠。”我握了握她的手,心想:智慧,好名字,不过也比不上我小仙下凡。

    萧之惠又说:“恕我冒昧,你是不是郑哥的女朋友呀?”我不动声色地审视面前这冒昧的女子。她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光亮亮的额头十分饱满,一看就看得出其中蕴藏着十二分的智慧。她有一对桃花眼,目光似醉非醉。她身穿藕荷色紧身毛衫,紧得像她的第二层皮肤。在她的壮观之下,我正如郑伦口中所说:一马平川。我笑了笑:“是呀,而且,我们计划结婚了。”萧之惠一怔:“啊,是吗?恭喜你们啊。”

    我唐小仙一双法眼不屑睁两只,只睁一只我也看得出这萧之惠乃一条狐狸精。

    我打车直奔了“小仙女装店”蹑手蹑脚地趴在了店门口。郑伦真的在。他背对着我,正在对装修的工人们指手画脚。

    隔壁小甜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脊背,口中还喝出一声“嘿”吓了我一跳。小甜眯眼笑:“姐,你干吗呢?”我瞪她:“没干吗。快,你该干吗干吗去。”隔壁大龄女也飘至门口瞪小甜,小甜灰溜溜地钻回了工作岗位。

    我再看向“小仙女装店”店内时,郑伦一副身躯已立定在门口了。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玻璃门,我表情滑稽如小丑,他表情却无风无浪如佛像。开了门,我说:“你在啊?”郑伦点点头:“明天就完工了,我来最后看一看。”完工?最后?这两个词让没少见大风大浪的唐小仙我生出一身冷汗。

    我讨好道:“我刚刚去了你的工作室。”

    “哦,有什么事?”郑伦眼盯着工人,好像他们是颜如玉似的。

    “没什么事。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对不起。”萧之惠的面目让我没胆子同郑伦兜兜转转,先服软,化干戈为玉帛,这才是上上策。

    郑伦还没来得及反应,我的大哥蒋有虎就不请自来了。蒋有虎打开店门:“小仙?你,这,这是?”我迎上:“蒋大哥,你怎么来了?我这儿正二度装修呢。”郑伦盯着我和蒋有虎,把蒋有虎盯得心中发毛:“这,这位是?”我没来得及开口,郑伦就道:“我是负责装修的。”蒋有虎哦了一声,不再把郑伦放在眼中,抓上我的胳膊就说:“走,小仙,我们谈一谈。”这下,郑伦一个箭步迈上来,把我揪到了他的身后:“我是唐小仙的男朋友,未婚夫。”蒋有虎又发毛:“你,你不是装修的吗?”郑伦扬着下巴:“也是她未婚夫。”

    装修工人们也纷纷一动不动了,看着这好戏。这时,店门又被打开,孙佳人嚷嚷道:“小仙姐,公司的人说你结婚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孙佳人见店内一尊尊人像,惊得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又说了一句:“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啊?”郑伦扭头问我:“唐小仙,你结过婚了?”我连连否认:“哎呀,怎么会啊?我是准备结婚,准备和你结婚。”郑伦瞥了一眼蒋有虎:“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蒋有虎一个人走了,我拉着孙佳人也走了。走之前,我和郑伦还玩儿了一把异口同声,对着对方说:“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孙佳人唧唧喳喳:“小仙姐,那男人是什么人?你男朋友?准备结婚了?公司中张三李四都知道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等她说得没了气儿,才所答非所问:“说说吧,你和焦阳怎么了?”

    孙佳人小嘴瘪了瘪,眼眶红了:“他妈来了。”

    焦阳的娘从河北乡下入京,一是为了看看儿子儿媳妇,二是听儿子的话,来北京的大医院看看越来越不中用的眼睛。焦娘到北京的第一天,用不惯坐着的马桶,孙佳人只得搀扶着婆婆一趟一趟地跑公共厕所。焦娘到北京的第二天,仍用不惯坐着的马桶,孙佳人只得给婆婆买了一个小桶。这之后,孙佳人芳香的厕所就不再芳香了。在乡下活了五十余年的焦娘,并不认为人的排泄物需要时时清洁,就算孙佳人暗示了她,就算焦阳也暗示了她,她仍时时忘记清洁。

    孙佳人又道:“不仅仅是厕所。小仙姐,你要亲眼看看才好。她在饭桌上打喷嚏,不扭头,不掩口,像是给饭菜淋浴一样。她穿着鞋,一盘腿儿就上了床,我说她,她还说这地不脏,这鞋底儿不脏。”

    孙佳人一直活在北京市中心,从小深知入家门须换鞋换衣,洗手须抹香皂,用牙签剔牙时须掩口。她没见识过农村习性,就连当初和焦阳结婚时,她也只不过是去那镇那村摆了几桌酒,摆完了,当日就回了北京。如今,焦娘的举止让她觉得匪夷所思、万恶不赦。

    不过,焦阳却觉得不可赦的是孙佳人。今早,孙佳人一入厕所,就看见白花花的马桶坐圈上有黄色液体,而婆婆用的小桶就湿漉漉地立在一边。孙佳人大叫:“婆婆,您就不能把坐圈掀了再倒尿吗?”婆婆一着急,再加上眼睛不中用,一下就磕在了茶几上。焦阳更着急,嚷了孙佳人:“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孙佳人也着急:“我都要坐一屁股尿了,还怎么好好说话?你妈她懂不懂什么叫脏啊?”

    啪,焦阳赏了孙佳人一个巴掌。

    孙佳人一上午在公司又委屈又愤怒,所以给我打电话打得像夺命连环小飞刀。

    我问:“你婆婆,就是你口中那个比老赵和小樱桃更龌龊的人吧?”孙佳人点点头:“没错,没错,还有焦阳,他最龌龊。”我叹气:“佳人妹妹,快快摒弃这个词吧。她是你丈夫的母亲,她是伟大的劳动人民,她再怎么不符合你的卫生观,也万万不可用这个词。否则,你的婚姻凶多吉少啊。”孙佳人又哭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妈给我和孙佳人摆了一桌子菜,孙佳人吃得一嘴油光。她一边吃一边含糊道:“阿姨,我认您当干妈吧。我亲妈那边,我是回不去了。”想想也对,孙佳人的亲妈若听了孙佳人这番苦,怕是会自吹自擂自己料事如神了。

    厨房中,我妈问我:“你有没有告诉郑伦啊?”我糊涂:“告诉什么?”我妈一瞪眼:“告诉他你三十岁了啊。”我点点头:“告诉了,他不信,而且看样子,信他也不介意。”我妈大喜:“那就是万事俱备了?”可不是吗?连性生活也是和谐的,那可不是万事俱备,连东风也不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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