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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一个老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

    “两个人。”张之也挤挤眼睛“说不定是两只鬼?他们有什么心愿托付你?”

    “不清楚。两个人的声音差着几十岁,可是说话都一个习惯,都是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一个说:叫他不要搞我孙子;另一个说:不要和他在一起。”

    “不要和他在一起?”张之也愣住了,半晌说:“再以后有这样的电话,不要接,我明天就帮你办理来电显示。”

    “嗯。”小宛顺从地答应,将自己的手放在张之也的手中,撒着娇:“我给你讲了个好故事,你也给我讲一个吧。”

    “讲故事?什么故事?”之也呵呵笑“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

    “才不要听你老和尚念经。我想听”小宛盯着张之也的眼睛“你的初恋故事。”

    “我的初恋?”张之也愣了一愣“为什么要听这个?”

    “想知道你更多嘛。”小宛绕着之也的胳膊“说一点好不好?说嘛,你的女朋友,我记得你第一次请我看电影游园惊梦的时候,跟我说起过,她英文名字叫做薇薇恩对不对?”

    “你记忆力可真好。”张之也笑,可是笑容十分勉强“都是过去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我好奇呀,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

    “废话。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漂亮吗?能干吗?性格怎么样?做什么工作?还有”

    “你怎么了小宛?”张之也将她搂得更紧“审我吗?”

    “不是啊。我就是觉得,我对你的了解好像很少,昨天我等你不来,突然觉得很害怕,觉得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你。所以,我想知道多一点你的事,你有很多女朋友吗?”

    “很多,很多,多得数不清。”张之也故意逗她,看到她真有点急了,又赶紧说“不过,现在就你一个。”

    小宛白他一眼,不说话。

    之也将她再搂一搂,说:“要不这样,你先向我坦白,谈过几次恋爱了?”他是故意的,因为以他的经验,明知道小宛是个很纯很纯的女孩子,连接吻都不会。他赌她这次是初恋,却故意开她玩笑。

    不料,小宛低下头,竟真地幽幽地坦白:“两次。这次是第二次。”

    “我不是你第一个男朋友?”张之也夸张地惊叫,可是心底里,却真地有一抹醋意掠过。让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了,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谈过一次恋爱不是很正常吗?别的女孩像小宛这年纪,连打胎经验都有过至少两次了。就像薇薇恩

    想到薇薇恩使他略觉不快,声音不自觉地冷硬许多:“是吗?那说说看,你第一个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我不知道,阿陶能不能算我男朋友。”小宛望着红叶,认真地思索着“他是个地铁歌手。歌唱得非常好听,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歌儿。我觉得我已经爱上了他,可是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就对我说,要去上海做歌手了。我没有问过他是不是也喜欢我,就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阿陶,他已经走了半年了,连个电话都没有打给过我”

    “原来是这样呀。”张之也松下一口气,又好笑又感动“这就是你的初恋故事?”

    “我是认真的。”小宛强调,接着却又担心起来,小心翼翼地问“之也,你会不会因为你自己不是我爱的第一个人而生我的气?”

    “傻丫头,我怎么会呢。”张之也抱着小宛,忽然决定下来“好,我也给你说说我的故事,问吧,你都想知道薇薇恩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诉说了,也许是因为诉说会让他觉得心里好过些,对得起小宛的纯洁和真诚,也许他觉得说出来就代表一种结束和新的开始,然而,他仍然不能说出真相的全部。不是不能,也不是不肯,而是每个人在最坦白的诉说中,都会本能地有所隐瞒,矫饰。而且,小宛过于单纯天真了,这也使他无法面对她说出一些也许在成年人眼中看来非常正常的话。

    他说了,但说得很简单:薇薇恩,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孩子,但是太漂亮太能干了,让人抓不住。没有人能说清薇做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她在很多公司挂名,头衔大多是公关经理或者业务主管之类,薪水很低,可是提成很高,每天出入大酒店,同些商业大亨政界名人打交道,经手的生意动辙上亿,想做的事几乎没有做不到的,可是唯一不幸的是——始终找不到一个优秀得可以让她嫁的人。

    “连你也不可以吗?”小宛不相信地看着他“她连你也不满意?还是你不愿意娶她?”

    “我?”之也苦笑“我算什么,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够他认识的那帮人中任何一个的资产零头。”

    “钱又不能代表一切。你这么优秀,还不够吗?”

    张之也看着小宛,这回是真地笑了:“小宛,你有时候单纯得让人有犯罪感,我不知道是因为你还小,还是你太特别,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说话了,知道吗?”

    “哪样说话?”

    “像你这样啊,说钱不是万能的,说感情重于一切,说爱要天长地久”

    “这样说,很傻吗?”小宛困惑地问。

    张之也抱紧她,忍不住深深吻下去:“傻,傻得独一无二。”他抱着她,仿佛抱住一件瑰宝,生怕打碎或失去。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恐惧,怕伤害她,怕失去她,怕配不上她,他该怎样来保护他的瑰宝呢?

    仿佛突然下定决心,他问:“小宛,我知道等这场演出完了,你会有几天假期,想不想去上海走一趟?”

    “去上海?为什么?”

    “去旅游。还有,拜见这个人。”张之也展开一张报纸,梨园消息一版头题写着:梨园前辈林菊英八十大寿。

    “林菊英是谁?”

    “若梅英的师姐,当年‘群英荟’的刀马旦。”张之也怂恿着“她住在上海,地址我也弄到了。她一定很清楚梅英的事,你要是想见她,我陪你去。”

    “好。我去。”小宛立即便决定了。

    该怎样评价梅英呢?

    一个戏子,大烟鬼,军阀的五姨太“文革”中畏罪自杀者

    也许,在世人眼中,她一生中从未做对过什么。

    即使死后,也只是一只糊涂的鬼。从来都没有对过。

    可是,她却执迷不悔,执著地爱,也执著地恨,即使死,仍要苦苦追寻一个答案,要等他,找他,问他:我要问你一句话。

    我要问你一句话!

    小宛决定替她找出那句话的答案。

    然而走之前,还有一场重大的演出要准备。剧团很久没有这样紧张热闹过,一套套的行头,一匣匣的头面,一场场的锣鼓点,一叠叠的节目单,小宛在准备服装之余,还要帮着叔叔伯伯婶婶姐姐们眷清场次,并在排练时充当临时场记和茶水小妹,忙得不亦乐乎。

    先是响排,后是彩排,再是走台,然后,就要正式演出了。

    演出前夕,水溶给演员们做最后的动员报告,大谈京剧表演的历史与前景,谈当代演员的任重而道远。

    “这次的曲目都是经过挑选的,最适合表现戏剧的‘综合性’与‘虚拟性’,而在‘程式化’上有大力的改革,叫人耳目一新。选择贵妃醉酒做开场,就是要充分体现这个戏剧的‘综合性’,歌和舞是密不可分的,而舞蹈又与武功一脉相承,贵妃的布景和行头都是最讲究的,音乐也华丽,动作比较大开大阖,最能表现演员的唱功与身段;而选择大劈棺压轴,是为了它的力度,在舞美上我们吸曲了南剧的焰火效果,相信观众反响一定会很热烈;倩女离魂是新戏,这次只表演其中一小段,试试效果,也好继续改进。总之,相信我们的时代是最好的,我们的演员也是最好的,不能‘绝后’,也要‘空前’”

    水溶很擅长做这类鼓舞人心的报告,语气很是煽情。小宛有些哭笑不得,替老爸感到无奈,他昨晚还在跟自己感叹剧团的演员青黄不接,功力不济呢,新来的琴师甚至连“二黄”里的“散板”和“摇板”都分不清,最常规的“导回龙”都常常出错,本来应该“导板”一句后接“碰板”回龙,补足一个下名,再接原板、慢板的,叫做“碰原”他可好,常常“回龙”后就一路“摇板”下去,简直除了“西皮流水”就再不会其他的调调;演员呢,也是“韵白”和“京白”含混不清,念白时统统是舌头底下打个转儿就应付过去,快时不见流利,慢时不见妩媚,脚尖不肯跟着脚跟走,眼风不肯跟着指尖走,水袖不能跟着心意走

    然而今天到了台上,在全团员工面前,他却要昧着良心夸赞他们是最好的演员,是空前绝后——也许,这便是领导的艺术,或者说,是领导的义务吧?

    正想得出神,忽听耳边“哧”的一声,似乎有个女子在不以为然地轻笑。

    “梅英?”她本能回头,却茫然无所见。但是,小宛已经知道了“她”在这儿!在某个不可见的角落,或者,就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她”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她”

    小宛有些赌气,朝过面聊过天交换过身世,也算是朋友了吧?甚至“她”还上过她的身,让她唱了一次倩女离魂,还跟她回过她的家,偷梁换柱地出现在留声机的光影年华里,却仍然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戏弄她。做朋友做到这样,未免太不公平。她瞪着空气,悄声问:“你在哪儿?现身!”

    可是“她”不回答,也没有现身。她甚至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儿。就像同网友聊天,人家隐身时,她也弄不清对方还在不在。

    小宛上网,只要登陆qq,一定是“现身”就是不愿意让人家猜。在就是在,不在就不在,何必藏头缩尾?

    这样想一想,倒觉得气平起来,小宛自我安慰:就当是同隐身的网友相处吧。对方爱理你就发个笑脸,不爱理你就潜水沉底,何必一定要揪他出来?水至清则无鱼,做朋友,又何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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