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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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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自我提醒,并没能比较安慰水仙的心,反而让她陷入了强烈的沮丧中。然而,她连沮丧的时间都不多,不知何时,小小的套房內又挤进来了她的两个妹婿駱哲风和白云峰,当然,还有她那被云峰宝貝住在怀里的小姪女琤琤。

    他们一进门就各自亲爱的搂了搂自己老婆的腰枝,看得意霞一脸欣羨,水仙心里则是五味杂陈。

    云峰流露他那一貫“有女万事足”的满足笑容,逗着小女儿说:“琤琤,想不想亲亲漂亮大阿姨呀!”

    “亲亲?不,琤琤不亲亲阿姨,有碴碴!”

    仍在牙牙学语阶段的琤琤猛摇着头,摆出一副敬谢不敏的表情,她那可爱的小大人模样,逗得水仙忍俊不住地露出这几天来最真心的笑容。

    “有碴碴是哪一国的语言啊?琤琤?”百合忍着笑和琤琤大眼瞪小眼的问。

    玫瑰也笑了,她边“翻譯”边抱怨:“还不都是云峰,老爱用隔夜的鬍碴溕λ牧臣眨λ衷谑锹劇呵住簧洌?br />

    “哇塞!那么小就聞亲色变,那长大了岂不要六亲不认!”意霞誇张的吐吐舌头。

    “才不呢!琤琤最疼大阿姨了,对不对?让阿姨抱抱亲亲,阿姨这就送琤琤一个大红包。”水仙由挽在手肘的粉色珠珠提包里抽出一个红包,在琤琤眼前晃了晃。

    “哇塞!賄賂耶!”意霞热闹地大呼小叫。

    琤琤歪歪头看了红包半晌,一脸灵精的思索,数秒后,她张开短短胖胖的双臂,直扑往水仙,口齒不清的说:“大姨包包抱抱,琤琤要亲亲包包。”

    “我的天哪,这又是哪一国的繞口令啊?”百合怜爱的拧了琤琤的小鼻头。“还有,你这小别头可真现实,谁教你的,这么小就见钱眼开?”

    “当然是她老爸(老妈)调教有方嘍!”玫瑰和云峰两夫妻异口同声的推諉,逗笑了小套房里的所有大人。

    “真不愧是恩爱夫妻,连找藉口都这么有默契!”一直微笑着静立一旁的哲风,终于施施然的开口了,在嘲笑过玫瑰和云峰之后(他现在可是全无恶意了,因为他由百合那里学会了“爱情”的存在与否,绝对是事实胜于雄辩的),他提醒着:“该上礼车了,大姐!”

    哲风干净磁性的催促声令水仙愣了一下,那令她想到另一个声音类似的男人庄頤。

    或许哲风和庄頤的声音也没有想像中的类似,相像的地方恰巧就在那股嘲讽的语调。可能因为水仙比哲风还年轻,而在“论辈不论岁”的传统下,每当哲风叫她大姐时,水仙总神经过敏的感觉他腔调中浓重的嘲弄,但水仙可不否认她是愈来愈欣赏这个风度翩翩的妹婿了,他的才气纵橫令人激赏,而他浪子回头后,和二妹百合之间的情篤更令人欣羨!

    至于另一个妹夫白云峰和小妹玫瑰婚姻的美满程度,更是教人明白了“只羨鴛鴦不羨仙”这句话的含意了!

    妹妹们的婚姻,就眼前看来实在美满的超乎预期,可是在获得美满之前,她们岂不也曾经历了许多的挣扎和大起大落,但最终,她们还是获得了她们的幸福!

    然而她真能期望什么吗?例如,和庄頤成为三妹中的另一对神仙眷属?这样的期望是连她自己一思及就沉重到想哭的。她对庄琛或许谈不上深爱,但至少她欣赏、喜欢他;和庄頤,却是连欣赏都谈不上的陌生人,还能谈什么期望?

    或许她是该慶幸的,至少这樁可笑的婚姻,是形成在一些有利于她的条件下,等庄琛覓得庄頤中意的弟媳妇时,也就是她解脱之日的到来。

    这样的想法,让她踏出告別她单身套房的第一个举步,不再那么艰难。

    很快的,她被姐妹们簇拥上了礼车,在飞馳而过的街景中,她理智的沉澱上湧的泪水,努力的放松紧绷的神经。

    终于,教堂到了,婚礼的一刻也到来。

    姐妹们扶着她下礼车,走上教堂台阶。她只掠了这间有着斜角屋顶、着乳白膠漆净洁教堂一眼,就看见等在教堂入口处的父亲黎昆。

    他穿着一身她从没看过的溁疑穹袂橄缘盟嗄卵现敗牧撑颖两簦袷撬揪筒幌肮哐矍暗娜挝瘢愿怂桓鑫萝肮睦男θ荨?br />

    在门厅处,一对穿着可爱小礼服的花童,拉起了她礼服悬垂的衣裙,鋼琴开始弹奏起结婚进行曲。突然间,她发觉自己已被父亲轻轻挽起,开始走上铺着红毯的通道。红毯另一端,牧师和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隐讳男子正等在礼壇处。

    每踏出一步,她都有转身逃走的冲动,坐在观礼席的群众景象,一排排的在她沉重的步履中糢糊的掠过,她感觉自己的茫然愈来愈严重。

    然而未来的日子里,或许只有两件事是值得她记忆的:那是浮漾在教堂里淡淡的水仙花香,以及她和庄頤视线终于隔着头纱相遇时,怹俊逸脸上的表情。

    她永远不可能忘掉那个表情。闪耀在他眼里的情感是矛盾的。

    得意?或许是的,但除此之外另有其他,某种她无以名之的情绪在啃嚙他的得意,削弱了他复仇之剑的鋒芒。或许是一丝丝他对她所做所为的罪恶感?也或许是他突然的怀疑起,这樁婚约不会像谈妥的那么容易?她无法参透他的思维,只知道他已肯定不再回头的,要在法律及教堂之前确立他们的婚姻。

    案亲將她带到礼壇处交给庄頤,之后坐回观礼席。

    水仙终于注意到坐在轮椅上的庄頤,穿着一套藏青色的西式礼服,他水丝的领带和雪白耀眼的襯衫,襯托出他光亮的黑发。这身裝束也使得他高出于轮椅背许多的肩膀显得份外寬阔,他藏在藏青色裤管下的腿,也因为少了一条覆蓋的毯子,而在轮椅上毕露出了线条修长完整的腿型。他脸部的表情依然苍白嘲弄,眸里的犀利则逼令人不得不垂眼脸。

    有点年迈的牧师开始了儀式,这时她似乎才找到力量抬起眼睛。唸完誓词后,牧师转向新郎新娘,用顫动却宏亮的声音问道:“庄頤,以上帝之名,你愿意娶黎水仙为你合法的妻子吗?”

    庄頤挑兴的抬起下巴,以沉着自信的声音回答:“我愿意。”

    牧师点点头,转向水仙,问着同样的问句。

    这一刻,水仙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快止息了,只要答出那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姻緣的宿命便被注定了,而她的命运也同时被锁死了!那或许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但在教堂及上帝面前,说出非真心真意的话,似乎是一种褻瀆。

    她犹疑的看向庄頤。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形静寂的如同石像,只有他的眼光,是一种叫人感应到痛的嘲笑与烧灼。而那令她无力抗拒。

    “我愿意!”水仙顫抖的低语,她抖到几乎站不稳脚。

    而就牧师准备开口要求他们彼此交换结婚戒指时,教堂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和教堂內肃穆气氛完全不搭调的碰撞巨响,每个人自然而然就面向响声的来源。

    原来是有婚礼破坏者出现了。来者不是別人,正是庄頤那被哥哥橫刀奪爱而饱受失恋之苦,瀕临崩潰的弟弟庄琛。

    他穿着拉里邋遢,还留了一脸的鬍碴与隔夜宿醉的痕跡,他跌跌撞撞的直冲向礼壇,首当其冲受到炮轰的是老牧师。只见庄琛跳着脚的隔个壇桌指着老牧师叫骂道:“你这个老胡塗,主持这个勞什子的恶魔婚礼你究竟知不知道新娘心中根本是千百万个不愿意!”

    教堂扬起一阵惊呼与窃窃私语声,随后在老牧师的一举手之下恢复静寂。

    牧师为突来的指责错愕,但他毕竟是个练达的老牧师,他走过漫长的人生道路,见过各式各样的狀況与问题,他老神在在的对庄琛講理:“年轻人,观礼群众听见了,你应该也听见了,我们都能证明新娘是心甘情愿说出誓言,而不是被胁迫。”

    “她是被迫的,不信你问他!”他指向坐在轮椅上的庄頤,用的不再是弟弟对哥哥的尊敬眼神,而是仇敌的眼神。

    “新郎,你怎么说?”对在婚礼上当仲裁,老牧师似乎也有些无奈。

    而庄頤,不知是早有预料这一幕,或者根本不在乎这一幕,他和庄琛先是互瞪着彼此,进行着一场无言的決斗,待牧师又一次复述了他的问题,庄頤才一脸不耐的开口:“牧师,麻烦你继续儀式。如果仍有人想质询这樁婚姻的合法性,你无妨再让新娘自己做一次更坚定的立誓。”

    他把问题残酷的拋给水仙并看向她,那眼神冷硬如鋼铁,他彷彿在挑兴她,看她敢不敢在婚礼的进行中反叛他,他像希望获得反击的理由与机会。

    水仙厉瞪他,无法明白他怎能残忍至斯的,要求她向上帝说出第二次充斥罪恶的谎言。她隔着白纱的目光是绝望与譴责,而他的却只有挑兴与決心。

    在一触即发的僵持中,黎昆和他的两双女儿、女婿们全由观礼席上站立了起来,打算上到礼壇前架走吵闹的庄琛,以确定婚礼能顺利进行,可是他们被张意霞好言相勸地勸回了座位。

    老牧师莫可奈何的摊摊手,又问了一次:“黎水仙,以上帝之名,你愿意嫁给庄頤并成为他合法的妻子吗?”

    嚥下一声嗚咽,泪水滑落了水仙的脸颊,她不在乎庄頤有没有看到。就为了顾全大局,她咬紧牙根,被迫第二次立誓,也被迫在众目睽睽下第二次对她信仰的上帝说谎。

    她甚至不敢去看牧师、庄頤、庄琛或任何人。但庄琛接着把矛头对准了她,他揪住她戴着白色长手套的手肘,额暴青筋,一脸痛楚的指控:“你说谎!你根本不爱他。为什么要说你愿意?为什么要说违心之论?水仙,十年前导玫他残废的,是他自己救人的意愿,他凭什么要求你用你的婚姻来陪葬一生?”

    眼泪在这一刻,不知是因为疼痛或是心痛,在面纱下扑簌落下,她哽咽的低喃了个连她自己也无法信服的谎言。“婚姻,是我自己填的志愿,庄頤绝对没有勉强我。”

    “又是一则谎言。”庄琛焦灼的拆穿它,然而水仙的眼泪却使得他心里昇起了另一股希望。“你哭了!一定是为我!”他脸带惊喜的强调并开始尝试说服她:“跟我走,你爱的是我不是他,你只是因为內疚而同情他,生活在用愧疚与谎言包裝的婚姻里,你不会快乐的,跟我走,只有我能带给你幸福!”

    因为庄琛的这篇大胆说词,偌大的教堂似乎变得便静寂了。除了几个双方的亲朋好友以心焦的心情在面对这件意外之外,其他观礼人几乎都是以竖耳听戏、张眼看戏的心情在等待着这整件事的演变。

    庄琛落落魄魄却狺狺吠吠的样子,的确令水仙心痛不已,再怎么说两人也曾有过那么一段惀快的交心岁月,只是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任谁都没有回头的余力了,她希望他能死心,但他根本就是执迷不悟。

    或者,她救贖他的唯一方法,正是开心剖腹、狠狠的给他一刀!

    “我不可能跟你走的,庄琛!”她哀伤的抬头看他,抑回眼泪之后,她用自以为够真挚的语气大言不慚着:“对我而言,快乐是从较不圆满境地走向较圆满境地的过程;幸福,则像在求学问与艺术一样,它必须经过努力才能到达;至于同情,它在无私的前题下,便是爱。十年前,大哥因捨身救我而残废了双腿,那是令人敬佩的大爱;而今日,我只不过是志愿以小爱来圆满我对他长久以来的感激与思慕,我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承认你对他有爱?”庄琛的表情既震惊又不信。“如果,你敢在你所信仰的全能上帝面前亲口立誓你爱他,那我也发誓,从今以后,我尊你为大嫂,并不再騒扰你!”庄琛以为她不敢,他只是急于逼她现出真心。

    水仙确实略有迟疑,她不奇怪庄琛的不信,能冲口说出那么大段道貌岸然的违心之论,连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但庄琛当着这么多人面前丟给她一个大难题了,如果她立誓爱庄頤,那不只是违心也违誓,但设若不立誓,这樁婚姻便有即刻成为笑柄的可能,而那將使她执意的偿还功虧一簣。

    哦!她痛恨这种被逼迫的场面,她規避着庄琛咄咄的眼神,下挪的视却无意间触到庄頤的,他那漆黑的眼珠里有一抹饒富趣味的光亮与难以名之的深奧。彷彿他正幸災乐祸的等着看她怎么回答。

    其他人也是一样,他们通力合作,使教堂的空气静闃的像要凝结成冰,而在庄頤及众目睽睽下,她终究难逃对她的上帝说出第三次谎言的命运。

    “以上帝之名,我立誓,我爱庄頤!”她嚥了好几口口水,总算说完它。

    庄琛又一次目瞪口呆,在想通水仙刚刚说了什么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他要的答案,但他仍不相信她会给他这样的答案。

    像触电般他突兀的松开紧揪着水仙的手,脸色惨白的嚎叫一声后,他重捶了壇桌两下发洩怨气,然后他形容淒惨的看向她。“又一个谎言,不是吗?瞧,你一直在为这场婚礼哭泣!”

    抽抽鼻子,水仙这才察觉她的眼泪正又一次莫名的潸然而下。“今天是我我的婚礼,我有许多哭泣的理由。”她哽咽的说完它,她原预期自己的语气会比现在坚强许多。

    “是吗?”庄琛频频点头。“和我一样,今天我也有许多哭泣的理由,可惜的是今天却不是我的婚礼。好了,我決定不再做个惹人嫌的,如果能,我希望自己能有风度的祝福你们白头偕老,但因为我不能,所以我祈祷你们不要比我预期的还要早簽下你们的离异书。哈,当然,如果你们真非得要我的祝福,我还是可以给的,我一向慷慨!”

    庄琛哈哈笑着,眼神狂乱的举个拿酒杯的姿势,说:“祝福你们永浴煉獄!这真是个別致的祝福,不是吗?”

    说完,他犹兀自大笑边顛顛躓躓的冲过红毯通道,冲出教堂门口,乃至苍涼的身影瞬间消失。

    众人目送他,有些人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人却似看戏仍看得意犹未尽,是牧师引回了众人的心神。

    牧师篤定的清清喉嚨,像没发生过刚刚那回事似的说:“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请神賜福给身试凄难的人,至于我们,得回到被中断的婚礼上了。”

    牧师的务实,惹来了原本情绪紧绷的观礼群众们一阵莞尔。婚礼持续的进行着,庄頤和水仙交换誓词,交换戒指,并共同聆听着牧师的祝祷词。

    水仙的感觉只是愈来愈麻木,经过了刚才庄琛的那一幕,她伪裝的自持几乎全部潰決,她不懂庄頤在刚面对过自己亲弟弟的怨恨之后,怎能仍是一脸讳莫如深、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并和她共同许下那些不值一文的诺言。

    历经四年的交往,水仙一直知道,在庄琛的眼里、心里有多么看重他这个唯一的至亲,庄頤大哥。可是明显的庄頤是两兄弟里的冷血动物,至少眼前是。

    而她麻木感觉里仅有的恐慌正是这点。她笨到选择了冷血的这个,她怀疑,她將在这场婚姻之中失去什么?而她的怀疑,在下一分钟被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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