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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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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任何事都不说,事情都不会有区别。无论如何,我都会查清这件谋杀案。这是我的事,夫人,你要玩就依照我的规则,否则就别玩。”

    她紧握双手放在身前,抬起下巴,小声但平稳的说:“带着你的规则滚到地狱去吧。”

    黎柔静立着目送他转身朝门口走去,砰然巨响的关门声也没有让她的眉毛皱一下。她一直静立着,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然后,她才走到橱柜前拿出一本新的素描本,走到工作台前坐下。

    他来之前,她哭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她更有理由哭了,可是眼泪一滴也没有剩下。他用一个惩罚的热吻,把她的眼泪都烧光了。

    因为,她刚才真的想找麻烦。把愤怒、伤痛和罪恶感全发泄在他身上,好像改善一切、找出每件事的头绪,以及保证替她解决一切困难,都是他的责任。好像她还是个孩子。

    或许她真的是。她看看四周,看看这被她称为画室的育婴房,她在这里玩着她的玩具,不管外面大人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不管樊世像出闸的野兽,飞扬跋扈于世。

    她利用工作,把他挡在她的世界之外,拒不思考他所造成的破坏,直到菲娜今天逼她正视樊世对薛本尼夫妇带来的伤害。

    因为,樊世之所以那样无情与苦涩,或许是他的婚姻造成的。

    因为,多年来,他回家都找不到什么。

    因为,一旦他背叛了妻子,他的妻子就把他关在门外。

    因为,她只关心如何保护她和她的自尊。他的寻花问柳,刚好成为拒绝性生活最方便的借口,因为在床上,她将无从躲藏与伪装,她会露出本性,让他知道她其实是比妓女更可怕的动物,疯狂地想要更多。

    那时樊世就会笑她,说她需要两个男人,或三个或甚至一连队。

    沉浸在羞辱中,她从未想到,他也觉得备受羞辱。他曾经爱她、想要她,但是他无法满足她。所以,他去找那些既能付出也懂得享受欢愉的、比较正常的女人。而她因此惩罚他。

    是她把他赶开的,而且越远越好。她把他赶进巴黎的街道,以及那些无可抗拒的诱惑之中。他或许堕落,可是当他来到斜坡,是她的手推出了往下的第一把;而且.她从未想要把他拉回来。

    这就是她哭泣的原因。因为她是如此自私与无情地对待了一个曾经拯救她的生命、帮助她成为艺术家,而且爱她的男人。

    艾司蒙见到她时,她正充满着罪恶感,拚命想找借口摆脱责任。独自一人时,她的心思一再地回到最开始、回到威尼斯,想为自己找借口而不可得。艾司蒙来了,她又跟他回溯一次,但他也只看见她所看见的,并且说了出来。他或许用了浪漫美丽的字眼加以伪装,然而事实终究是丑陋而痛苦的。

    只因他不肯帮助她说谎,她竟像坏脾气的小孩把气出在他身上。他不肯假装她是落难少女,也不肯把她抱在怀中安慰,保证他会照顾她、永远不抛弃她。

    然而,她从头到尾都很清楚这是真实生活,不是童话故事。在真实生活中,把自己放在他手中,就是要求成为他的妓女。

    她手中的铅笔不断画着线条与阴影,空白的素描纸上逐渐出现熊熊燃烧的壁炉和炉前的男性身影。他正转向她所站立的沙发,而她一如心中那疯狂与邪恶的动物,对着他咆哮。这动物渴望成为他的妓女,渴望他的手臂紧紧抱住她,他的嘴唇火热的攻击她。

    初尝火焰,就已警告着即将发生的大火,以及结果必将是绝望和羞愧的灰烬。然而,尽管有这警告,她仍疯狂的冲了过去。幸好,仅余的骄傲拯救了她。她知道欲望会将她转变成怪物,而她太过害怕他会看见。

    所以,她把他赶走。他永远不会再回来,如此,她便安全了。

    她扔下铅笔,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菲娜在第二天早上来了一下,只说薛本尼夫人出席晚宴时戴了那条蓝宝石项链,又对于她必须离开伦敦,彷佛很是懊恼。菲娜说,她最小的妹妹兰蒂去杜赛特探访她们的姑婆时,生病了。

    “看来我永远要扮演护士,”菲娜说。“或许,护士正是兰蒂想要摆脱的。慕德姑婆很谨慎,我若不去,兰蒂大概会被当成临终的病人。”

    “可怜的女孩,”黎柔同情地说。“出门在外,生病最难受了。她或许已经十八岁,但我相信她还是会想要妈妈在她身边。”

    “她的确想要,而那也是我扮演的角色。我们的母亲在生到第七个婴儿时,已经完全没有当母亲的兴趣,偏偏她对父亲的兴趣并没有减低。不过,我有时真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她每次中奖都很惊讶,而我那调皮的父亲又故意不跟她解释。”

    “看来你也继承了这份调皮。”黎柔笑着说。

    菲娜拉平手套。“嗯,我在很多方面非常像他。我九个兄弟倒没有一个得到他的其传,啊,我这是在干么?”她大声说。“我只打算来待个一分钟的,我的车夫又要因为我让马车等我而生气了。”

    她很快地抱一抱黎柔。“我会尽快回来,你要每天写信,别让我无聊到死。”

    她没等回答就匆匆离去了,一点也没发现她的朋友已经无聊到死。也寂寞到死。

    因为黎柔的数促,德鲁重拾被打断的巴黎之行。她已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大维。葬礼之后没有任何人来访,只有艾司蒙。

    但是,她不要想起他。

    她不要想起任何人或任何事,只需保持忙碌。虽然作品不见得有艺术价值,但保持忙碌从来不是问题。她以前也有过灵感枯竭的时期,很清楚可以怎样打发时间。

    她利用下午钉画框,晚上时把画布钉上去,翌日她准备了兔皮胶刷在画布上。接下来的一天,她正用白铅与松节油再刷一次画布时,薛本尼伯爵来访。

    他是黎柔绝对没有想到、也很不想见到的客人。不过不管好坏,暂时分分神也好,因为无论她怎样忙碌,她的脑袋还是一直在想。

    反正,如果见面不愉快,她随时可以送客。所以,黎柔只脱下围裙,洗个手,将一些掉落的头发夹好,并未另做打扮。薛本尼应该知道他打断了她的工作,而如果地想回画室工作,他也应该要能谅解。

    嘉伯已把客人延入客厅,黎柔发现伯爵站在展示柜前面,双手背在身后,英俊的脸上眉头紧皱,表情严厉。他匆匆松开眉头,交换寒暄的话语。他慰问她的损失,她适当地答谢,她有礼地请他坐,他有礼地拒绝了。

    “我并不想占用你太多时间,”他说。“我看得出你正在工作,我也理解由于我上一次来这里时的表现,我可能也不是太受欢迎的客人。”

    “那件事没必要再提。”她说。

    “有必要,我知道我的行为很恶劣,夫人,”他说。“我的争吵是跟别人,不应该把你扯进来,我老早就应该来向你道歉。”

    黎柔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话多么不容易,他的表情冷峻,一如他来毁掉画像的那天。

    “那幅画像你已经付了钱,如何处理是你的自由。”她说。

    “我真希望我没有那样做。”他说。

    她的良心开始自责,如果她对周遭的事多用点心,他真的不必那样做。

    “我也很希望你没有毁掉它,”她说。“那是我最好的作品之一。不过,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件事,我随时可以再画一幅。”

    他看着她许久。“你真的涸贫慨,我不是”他伸手按着额头。“我担心那不是轻易可以弥补的。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指一指盛酒器。“如果你愿意倒酒,我想我可以陪你喝一杯葡萄酒。不管新的画像可不可能,我希望我们起码可以重新当朋友。”

    白天她其实不爱喝酒,可是他显然很需要。她觉得自己亏欠他,协助他重拾镇定是她至少可以做的。

    帮助显然不小,他将酒杯递给她时,表情已自在了一些。然而,她无法相信他的烦恼是毁掉画像,他看着她的样子,像在寻找什么但,究竟是什么?

    如果是凶手,他会寻找什么?她在心里把问句改成这样。薛本尼完全没有必要来这里,而且他显然也非常的不自在。

    理由经常不是表面那样。

    她看着他喝一大口酒。“我并非暗示你要补偿我,”她谨慎地措辞。“我当时就已经猜到你正在生某人的气,我也经常把愤怒发泄在没有生命的物件上面。”

    “根据我那天让自己出的丑,你很清楚我在生谁的气。”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不是只有我遭到配偶的背叛,我在伤害之上又添加了侮辱,非常的不可原谅。”

    “那伤害早已伤害不了我,”她说。“我希望你也能让它过去。”

    “我很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它过去,”他的声音很紧。“我很想知道,我要怎样才能看着妻子的眼睛,假装一切并没有发生,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太清楚日子是如何难过,尤其刚开始。如果这个男人知道,他会马上逃走。

    “请你试着回想我丈夫是怎样的人,”她说。“我极度怀疑薛本尼夫人知道她进入的情况。你很清楚我丈夫可以如何不择手段。”

    他转身,又走向展示柜。“我的确知道了,而且用的是最辛苦的方法。”黎柔看着他的手握紧又放松。

    “把你扯进这件事是我不对,非常的不对,”他说。“我唯一的借口是当时失去了理性。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完全不敢采取行动。因为他很可能公开这件事的细节,我会成为笑柄,而莎兰将一辈子无法见人。那是完全无法容忍的情况。毁掉你的作品,让我如释重负。”

    她知道他也不怎么值得同情,他背叛妻子又岂只一次。然而,黎柔仍忍不住了解他的心情。她知道几乎没有人敢怎样,连她都因为害怕樊世报复而不敢离开。樊世不只侮辱了这个男人,还让薛本尼不敢要他负责。这口气的确非常吞不下,而且又不能要求决斗。但伯爵会难以忍受到采取另一种报复吗?

    “至少你把画像的钱付清了。”她用话把对方的焦虑减低一些。

    “的确,但是我的债务还在。”他转身面对她。“我们几个月前吵了架,她哭了。”他摸着前额。黎柔开始了解这是他无助或无法理解时的手势。“那让人很不愉快,我变得不喜欢回家。昨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买了蓝宝石送她,并在家中宴客。那简直像一场闹剧。”

    “凯洛夫人跟我提过蓝宝石的事,”她轻声说。“她说那项链非常漂亮,夫人戴起来尤其好看。”

    “但莎兰还是哭了,在客人离开以后,还有今天早上。我真希望她不要这样。”他放下酒杯。“我不应该说这些。”

    “或许不该对我说,”黎柔轻声道。“但应该对你的妻子说。”

    “我们只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才说话。”

    他很痛苦,黎柔非常不忍心。不管她能不能阻止樊世,伤害都已经造成。这是他留下来的债务,她理应偿还。

    “这条蓝宝石项炼是求和的象征吗?”她问。

    他的下巴僵硬。“那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她放下酒杯,鼓起所有的勇气。“我当然很清楚这完全没有我的事,但我觉得她想要的是你的原谅,而不是冰冷的蓝色石头。你们两人所受的苦还不够吗?你要让樊世的恶行使得你们永远分开吗?”

    他的嘴抿得紧紧的,他不想听。他的自尊让他不想听。但是他站在原地,并没有大叫黎柔少管闲事。他是贵族,而她只是平民,他不必对她有礼貌,也不必听她说任何事。

    黎柔非常诚恳的说:“你一定看得出她对自己做过的事非常后悔。如果,你试着对她表现一些关爱,你的心理上难道不会轻松并舒坦一些吗?”

    “关爱。”他的声音毫无表情。

    “她既年轻又可变,爵爷,我看不出这有何困难。”她上前握住他的手。“听我说,你比她年长又有智慧,哄得她团团转是很容易的。”

    他看着两人的手,然后,非常不情愿的牵动嘴角,五官因此柔和下来。“我倒想知道目前是谁在团团转,”他说。“你拥有我直到现在才发现的另一种才华,毕太太。”

    她放开他的手。“我没有立场提出忠告,只是我对樊世造成这么大的问题,深感抱歉。我希望我能补偿。你若有怨,我也非常理解,但我真的很高兴你并不记恨。”

    “我对你完全没有任何怨恨,我希望你知道。”他说。

    她向他保证她相信,而他们不久就像朋友那样的分开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直到他离开,她才沉坐到沙发上,祈祷她没有做出致命的错误。

    她知道她让感情凌驾了理智。她应该把谈话保持在应酬式的对答,结果她竟探入最敏感的领域。不必是谋杀调查专家也可以了解,如果薛本尼曾以谋杀防止樊世将丑闻公开,他也可能杀死其他得知内情的人。

    黎柔只能希望薛本尼相信她并不知道丑恶的细节,她也希望他是来这里倾吐烦恼,并容忍她那太过私人的忠告,并不是来要她的脑袋。她所有的本能都在告诉她,这人是来求助的。因为自尊,他完全不可能对他的任何朋友或亲人吐露这份屈辱。而毕黎柔跟他应该是同病相怜的人,她经历过配偶无数的背叛而仍幸存下来,所以是他求助的最佳人选。

    她的所有本能也都在告诉她,薛本尼对她的信任与倾吐,已经是他能对任何人做出的极限。然而,这并不表示他的心里没有另一项更秘密的负担。例如谋杀。

    他曾经信任她,而她也愿意全心帮助他和他的妻子,但是黎柔仍然必须背叛他。她曾要求正义,她想要找到谋杀她丈夫的人。薛本尼有动机。事情若要查清楚,她就不能隐藏这个秘密。面对正义,她必须告诉艾司蒙。

    “可恶,”她揉着悸动的太阳穴喃喃自语。“可恶的樊世,你真该滚到地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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