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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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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再裂开,只是结了浅浅一道痂。顶着这样的伤疤出门,总也比一道创口贴显得低调。

    会议上,报告厅里坐满了人,有从世界各地赶来的心理学者、心理医生或者资深的心理爱好者,气氛熙攘热烈,颇有盛会的架势。

    彭教授坐在前排,两个徒弟坐在后面。夏绘溪从包里翻出录音笔,摁下按钮,指示灯亮了亮,却无法开启,是机器没电的反应。她郁闷地摇了摇,最后懊丧地扔回包里:"昨天明明充好电的。"

    苏如昊看了她一眼,安慰道:"认真听也是一样的。"

    话音未落,侧门口有几个工作人员扶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他的脚步不快,却很沉稳,满头银发闪耀,仿佛是有智慧沉淀下来。

    zac教授坐下后,会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老人挥了挥手,就低下头翻开了笔记。掌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协会的轮值主席走到麦克风前,简单说了几句欢迎的话,就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已经准备好的老人。

    zac教授是用英语发言的,还带了些口音,但是逻辑条理十分清晰,讲得也慢。

    他今天演讲的主题是心理治疗的原则和心理医生该具有的态度。其实这个话题并不算涉及心理学本体,但因为zac教授本身也是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医生,对于医生所该具有的素质和态度,也有独到的看法。

    "医生不应该欺骗人,不应该用人们的错误信念去欺骗他们。举例来说,在特定的情况下,你可以通过灌输给病人不正确的信念而让他活下去。可事实上,也许那个人遭到毁灭比靠错误手段得救要好一些。"

    这句话他说得又轻又慢,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鸦雀无声。绝大多数人以无法理解的目光盯着老人,大约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绘溪也将笔放下,心头盘旋起了极大的疑问——难道医生不该以救人为天职的吗?还是说自己没有正确地理解老教授的意思?接下来,他的发言表明他并不是在信口开河,相反,还带了微微的喟叹:"归结起来,我能说的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不是病人的上帝,无法替他们选择命运。"

    夏绘溪靠回了椅背,心头一阵混乱,仿佛是有人掀起了漫天的迷雾,而她在跌跌撞撞中往前走,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这个观点在zac教授以往的著作中从未表达过。在夏绘溪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位热心却又冷静的学者和临床医生,而此刻他的言语冷酷无情。

    当场有人站起来提问:"如果这样做,您在道德上不会自我谴责吗?"老人想了想,目光透过眼镜片,安静地望着坐着的众人:"对于那些人的遭遇,我同情,却无能为力。"

    提问者就在夏绘溪的后一排,她看得出来,那个中年男人明显还是不认同。大约是出于对老教授的尊敬,最后还是没有反驳,僵硬地坐下了。

    老教授似乎知道场中大多数人的不以为然,安详地微笑着说:"在领悟到这点之前,我和在座的各位都一样,以为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大有可为。或许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家才会清楚今天这句话的意义——我是宿命论者。"

    台下的讨论愈来愈激烈,好些人举起手,示意要现场提问。轮值主席征询了老教授的意见,最后站起来宣布演讲结束,并且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另外安排一场专门的交流会。

    散会后,一行人不紧不慢地闲聊着走回住处,彭教授忽然转过头问夏绘溪:"小夏,刚才那个问题,你怎么看?"夏绘溪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我的阅历和经验都太浅了,连评价的能力都没有。"

    彭教授的目光又移到苏如昊身上。

    苏如昊的眼神闪烁着如星光泽,嘴角微微勾起,语气直接有力:"宿命这个东西,我向来敬而远之。"

    彭教授走在两个学生的身边,叹了口气:"这句话一出,大多数人会说他是老糊涂了。不过我看没那么简单。"

    不过彭教授也没有再说下去,夏绘溪沉默地想,当年以zac教授为代表的精神分析一派开始对弗洛伊德的理论作出修改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呢?进了酒店的大厅,夏绘溪一个人落在最后面,接起了手机。

    依然是很清冷的声音,淡淡地说:"2205房间。"

    夏绘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尽量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裴先生,你好。"

    裴越泽平静地重复:"我在2205房间,如果方便,请过来一趟。"

    她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声音不自觉地变大:"我不在国内,裴先生""我知道。"电话那头难掩笑意,似乎对她此刻惊讶的态度表示满意:"我和你一个酒店。"

    前边的电梯已经打开了,苏如昊扶住了门,正在等她。夏绘溪匆忙挂了电话跑过去,站在了人群中间。

    "待会儿下来我们一起吃饭,要不要再出去逛逛?""啊?不用了,我不饿,我先回房间睡一会儿。"夏绘溪有些紧张,深呼吸平静下来:"不用等我吃饭了。"

    苏如昊以为她大约还是对昨晚的一切心有余悸,温和地笑笑:"好的。我帮你带一些吃的上来。"

    他们一起出电梯,在楼层的拐角处分开,夏绘溪急急地捧着资料离开。苏如昊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送她离开,嘴角惯有的温和笑意正在一点点地敛起。

    一直到站在2205套房门口、敲响那扇厚实大门的时候,夏绘溪才有了一种淡淡的惶恐,她实在难以理解,难道屋子里的那个人真是为了她专程而来?或者如此迫切地需要一次心理咨询?无论哪种理由,都不足以说服她自己克制住此刻的慌乱。

    裴越泽的助理来开门,进去后发现房间很大,让夏绘溪想起了她的那个梦——也是站在这样一个宽敞得不可思议的空间里,瞠目结舌地看着屋子里奢靡的布置,只觉得不现实。

    裴越泽倚在客厅尽头的沙发里,神态有些慵懒。那个角落恰好是灯光的死角,有一种晦涩的暗意。男人的身后是落地窗,漫天星光落在了他修长的身躯上,他的目光在这样的黑暗中恍如钻石折射出的光芒,悄然落在夏绘溪的身上,嘴唇亦微微一弯,看似非常得满足。

    夏绘溪只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勉强笑了笑:"你怎么来了?"他最初没有开口答她,凝视了她片刻后,目光在她的额上顿住了。

    裴越泽站了起来,夏绘溪想后退,可他一步步走过来,眸子仿佛有种魔力,像链条一样牢牢拢住她的动作。他一直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抬起手腕温柔地抚上了她的额角,语气轻柔地说:"怎么回事?"他的指腹极热,仿佛是一团小小的焰火,将她的肌肤一寸寸灼烧起来。

    夏绘溪的头极轻微地偏了一偏,却依然没法躲开。而他直接伸手扶住了她的脸,目光渐渐转为冰凉:"乖,告诉我,是谁弄的。"

    这一刻,夏绘溪的脑海里又一次闪过了那个梦,如此地栩栩如生,仿若预言。

    可这毕竟不是梦。

    夏绘溪醒了,伸手抵在他的胸口,随即一愣。隔了衬衣,都能感觉到他的身躯烫得可怕。她咬咬牙,还是推了一把,自己也踉跄着往后退开一步,随即扬起脸,平静中亦带了防备:"请你不要这样。"

    裴越泽反而跨上一步,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目光又逐渐游移到了她的额角,像是在看一件有了瑕疵的珍宝,语气带出了一丝不悦:"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夏绘溪此刻倒不觉得尴尬了,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她微微叹口气:"你对我的关心也太过了吧?"可怕的静默,房间里只余下裴越泽沉重的呼吸声。良久,他的嘴角一弯,似乎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顺势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此刻,他坐在了吊灯橙黄色的光线下,夏绘溪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脸色苍白,线条俊美的脸颊变得消瘦,愈发显得疲倦。

    她想起他触及自己的灼烧而烫人的气息,再看到他两颊上不正常的红色,似是被透支了的精力在燃烧。

    夏绘溪脱口而出:"裴越泽,你在发烧?"裴越泽抬起墨沉沉的眸子看她一眼,低低笑了一声:"没事。"

    她弯下腰,试探着去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裴越泽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只觉得额头上有柔软而清凉的触感。因为夏绘溪这个小而善意的动作,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尖炸开。于是,毫不犹豫,裴越泽反手将她重重地扯了过来。

    夏绘溪整个身子伏在了他的身上,就连额头也撞上了他的。因为触到了伤口,她闷闷地哼了一声。

    而他不急不缓地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抚慰着:"不要动。"

    夏绘溪的手撑在沙发背上,努力地想直起腰来,却始终挣不开他的怀抱。尽管是在病中,裴越泽的力道却依然很大,箍得她难以动弹,而他的话热热地传来,一字一句的:"我想你。"

    这3个字本就蕴藏着极深的情感,又因为他略带沙哑的嗓音,摩挲着她每一根听觉神经,哧溜一声就钻进了心深处。夏绘溪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思绪转回了很久以前和他的那段飘萍般的过往。她实在很难想象,仅仅这样的一面之交,能让他刻骨铭心至此?咔嗒一声,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

    搂住她腰间的力道明显一松,夏绘溪狼狈不堪地借机回头,看见了一个一脸错愕的男人。在旁人看来,这样的姿态自然称得上暧昧了,可是他的助理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略略低了头,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一急,语气就有些尖锐:"放开我!"他到底还是松开了。夏绘溪站起来,掉头就往门口走去。走过助理身边的时候,听到他很轻的解释:"裴先生下了飞机就开始发烧,夏小姐,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请您不要介意"她的脚步一滞,却听到身后裴越泽从容不迫地制止他的助理:"小张。"

    整个屋子陷入了沉寂。夏绘溪加快了脚步,再也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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