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街丢失在那个暑假的记忆

耐的音乐，它们组成了一种根稳从没见识过的舞蹈。女人轻巧灵活，四肢柔软得像凌霄花的蔓，可是她的一招一式，无不透着低俗的挑逗。

    在这里，我认识了一帮同是寂寞的男人，他和他们成了暂时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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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目不转睛，感觉到下身胀硬，我为这突然而至的生理反应而羞惭，可同伴们没有一个人有离开的意思，于是我也激情洋溢地看下去。一个小时后，表演完毕，大家没事人一样走出来。

    夜色渐浓，不知谁买了一包盐水花生，分发了，各自毫无耐心地吃起来。我知道，在那个傍晚，他们的心里咀嚼着的是另外一件事，那是比盐水花生更刺激，更有滋味，也更能饱足他们过剩的青春胃口的——他们开始互相怂恿：去不去？他们自己回答，去。

    沿着录像厅所在的这条街走到底，是按摩发廊。他们拍拍我的肩，我露出配合的笑意，也许那就是堕落的开始，可为什么，我那么渴望堕落？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看到了白牡丹。哦，不，应该叫雅尼，我自信从不会认错。

    她从录像厅走出来，卸了妆，穿一条家常的白裙子，一双简单的皮凉鞋，和以前在城里月亮街看到的良家女子没有区别。雅尼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就向录像厅侧面的小街走去。我看清她的脸，她的脸，那么干净，毫无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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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驱使，我从男人中脱队。街心小面馆的露天座位里，她在吃面。我鼓起勇气坐过去，也叫一碗刀削面。我没有同她交谈，她也没有多看我一眼。但我注意到她白色裙子的肩头有一小块补缀的痕迹。

    我彻夜失眠。我用光了自己存下的所有的钱，用光了暑假的后半段时光，一次次去往录像厅，看白牡丹表演。渐渐地，我觉得那种表演其实并不色情，用悲悯的眼光看待的话，它甚至是凄凉的。

    我迷恋上白牡丹，茶饭不思。我等在录像厅门口，面红耳赤地向她告白。她不解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你做我女朋友。”白牡丹先是一愣，继而，她仰天大笑，分明是个满身刀伤的老江湖。

    “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急急地辩白，脖子上青筋迸出。“我信你。”她正色说。那天，一顿饭我和她吃了四个小时，喝酒直到深夜，我爸打我手机至少30次。我醒过来时，人睡在一间小旅馆里。周围没有人，只有卫生间的水管在漏水。

    我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头发蓬乱，白t恤上有口红与酒的印子，我同时在瓷砖地上看到一只耳环，图案是一朵玫瑰。我感到了痛楚。我想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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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去了哪里呢？她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我离开旅馆，外面阳光刺目，我猛然发现，今天好像是开学的日子。我隔着栏杆，看到同学们在操场上听校长训话。这时候，我忽然看到了我爸爸。他和校长说着什么，带着一种既坚决又卑微的姿态，过了一会儿，他走出学校大门，与我迎面遇见。

    他沉默地看着我，然后一把拖住我，将我拖回家。房门反锁。五岁以后我就没再挨过打，因为我成绩优秀又听话。时隔20多年，妈妈站在门外用哭腔对父亲喊：打！狠点打！那一天，我的父亲第一次去借钱，10万，是为了赎回白牡丹要交到派出所去的录像带。我为此丢了才开始的工作。

    “不，不是这样，怎么会这样？”我大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分辩“你们可以去告她，勒索罪！”　“人家会先告你强奸！”悲愤让我在当夜离家出走。我开始跟踪白牡丹的歌舞团。跟踪到他们离开小城，到新一个城镇，盛产铁器的小镇。

    我怀揣凶器，等她表演完出现在大街上。她这天心情很好，和同伴有说有笑，大概正要去霄夜。一直到她看见我。我真的想要她死，是为了父亲借的钱，更是为了我的被伤害，被欺骗。她不是说她也喜欢我吗？她不是吻过我和我上了床吗？吻和上床不是代表爱情吗？

    我27岁了，眼泪和仇恨让我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冲上去，揍这个女人。她的同伴蜂拥而上，刀落在地上，有人捡起，红了眼要刺向我。这时候，我看见雅尼扑过来，推开我，同时她失去重心，扑到路边的炉火上。我听到皮肉的烧灼声——白牡丹，不，是雅尼，她的左脸以及左肩膀二度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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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发着高烧，挣扎着对我说：“想过好日子的想法也像喜欢上一个人一样，抓心挠肺，你懂吗？”　我再也没见到白牡丹，她趁着我去给她买早餐的时候跑掉了。我回家，玩了一年，录像带被永久尘封，往事没有人再提起，甚至那时和我一起看钢管舞的几个男人也都离开了这座小城。世界按照一个少年卑微的意愿无声地更换了新场景，我又是那个没有污点的好男人。

    月亮街，一个幌子，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模糊了。

    后来，我已经27岁，我来到北京一家中韩合资的医院工作。这一年，父母也许不再记得那个抽屉了。那个带锁的抽屉，虽然早已丢失了钥匙，但它是我心头一直的禁忌。我把它打开，第一次，我有勇气把录像带放在机器里。时光倒回，我看到一个酩酊大醉的少年躺在小旅馆的床上，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把他的衣裤脱去镜头快进，少年又独自躺在床上了，那当中发生的一切，那最初的身体和最初的情感，在如今看来，我不再觉得它们丑恶。我想原谅。原谅白牡丹，原谅我自己。

    现在我坐在医院的诊室，怀着一种沉默的盼望，我盼望会有一个脸部烫伤的女子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医生，我想整容。”我会请最好的医生重塑那张我年少时爱过的脸。雅尼，她曾有一张毫无瑕疵的脸。但是来医院的女人们只是拿着明星的照片，要求我们给她们做双眼皮，高鼻梁，尖下巴。

    “你知道吗，想过好日子的想法也像喜欢上一个人一样，抓心挠肺的，你懂吗？”可是，雅尼，我们常常会因为对一种美好的迫切需求而毁灭了另一种美好，然而美好，也许美好是一件急不得的事。

    雅尼，月亮街，我再也回不到当初看见这个店面的地方了。你，亲爱的，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