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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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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之,启之。”是林森的声音。

    “启之,醒醒,收到你辞职信,这回真留不住你了,多可惜,你是一个不可多得好记者。”

    启之一身酒气坐起来。林森身边是新进记者余小娟。

    “小娟接替你写芝子专栏,你赠她几句。”

    “我且去洗把脸。”

    小娟却笑了“师兄不用客气。”

    启之吁出一口气,他甩难了。

    林森说:“启之,多谢三个月帮忙,托你鸿福,领先报果然节节领先。”

    “不是我一人功劳。”

    “大家有份,你且因公受伤,本报一定作出劳工赔偿。”

    启之低下头。

    小娟眼尖,看到了照相架子里英雄美人的照片。

    大家都识相地不出声。

    林森说:“启之,可否定期替我们做特写。”

    启之想一想:“近年融岛市面出现一些丑类无比的建筑物,需一一点名指摘。”

    余小娟笑“我拍照,你撰文。”

    林森很高兴“你俩慢慢谈,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驾跑车走了,肯定又去追名逐利。

    余小娟同师兄这样说:“请指点我一二。”

    “真的叫我指手画脚?我可不客气了。”

    小娟一本正经点头,严阵以待。

    启之笑“我自己也是新入行,哪里懂什么。”

    “可是师兄你专栏是那样受读者欢迎。”

    “可能是实情实景吧,读者觉得可信,于是逐日追读。”

    “读者要求究竟是高还是低?一直有个说法,说读者水准日益低落。”

    “说这种话的,总是一撮长久得不到读者欢心的作者吧,读者要求写作人纯为他们服务:不可自我宣传,也不可为一个政权或一间机构宣传,要忠心视读者为唯一对象,专一,心无旁骛,尊读者为先。”

    “是,明白。”

    “我讲完了。”

    “谢谢师兄。”

    启之摊摊手。

    余小娟又问:“师兄在领先报地位薪酬超然,为什么要去大学做龙套?”

    “人各有志。”

    “是否轻贱记者这一行业?”

    启之抬头想一想。

    既然要走了,好来好去,何必还说难听的话,他答:“记者也有很多种,你要做姬仙阿玛普与巴巴拉华德斯。”

    余小娟笑,一看就知她绝顶聪明。

    “师兄,人的机遇随天时地利人和而定。”

    “说得好,小娟,做特首新闻,请手下留情。”

    “你不觉得她比任何一届长官都有担待又够果断?”

    “她付出庞大代价。”

    “师兄,我会照实报道。”

    “那最好没有,她只比你大几岁,这年头女子愈来愈能干。”

    余小娟感喟:“时势不一样了,早几十年,女子躲在家里不管闲事,稍微重一点的家具杂物都有男人代劳,现在我们做完自己那一套,还得扛住老人幼儿满街跑。”

    启之搔头“是男人不中用吧。”

    “社会不景气,四支手胜于两只手。”

    “小娟,与你讲话真有趣。”

    “师兄,托你做一件事。”

    小娟取出一枚小小银元。

    “这是什么?”启之愕然。

    “偷听器,请师兄在一号选蚌角落放好。”

    启之霍一声站起来“小娟,时间晚了,再见。”

    余小娟看着他“林森说你在凤凰台一号的身份就是一只窃婷器。”

    启之根本不想辩驳“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余小娟叹口气,轻轻离去。

    周启之松口气,好一个厉害脚色。

    他把那只窃婷器扔进坐厕冲掉。

    幸亏走得快,周启之背脊已经爬满汗。

    有人敲门。启之一惊,这又是谁?

    那人在门外说:“我是爱司。”

    启之开门“爱司,你为什么不在王小姐身边?”

    “我也有放假空间。路过,想来喝杯茶。”

    启之让她进屋。

    “听说你辞职了。”

    “爱司你消息十分灵通。”

    “大家都喜欢你,刚才我送王朗权到飞机场,他也说很欣赏你为人。”

    “王朗权人才出众。”

    “真不知这两姐弟的母亲喂他们吃过什么才这样出色,王朗权此行到陕西去研究濒危的朱鹮鸟。”

    “羡煞旁人。”

    “他劝王小姐适可而止。”

    “两人性格大不相同。”

    “姐姐主张急攻,弟弟崇尚无为。”

    启之敬上香片茶。

    “王小姐希望当面挽留你。”

    启之咳嗽一声。

    “留着你自己同她说吧,你的心意,除却她之外,人人都知道。”

    启之面河邡赤,说不出话来。

    爱司黯然,刚毅如男孩般的她也轻轻叹气。

    启之又咳嗽一声“时间晚了。”

    “谢谢你的茉莉香片茶。”

    原来一向潇洒的爱司驾机车来,只见她戴上头盔上车走了。

    启之一人在书房看动画片小飞象,看到登宝夜访生母一场,忽然落泪,闷闷不乐,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到一号,管家迎出来“启之,留不住你。”

    启之汗颜。

    “王小姐等你说话呢。”

    他走进书房,不见王庭芳。

    一扇通向花园的长窗敞开,启之探头一望,看见她坐在藤椅上眺望荷花池,他从未见过更寂寥的背影。

    她在想什么?

    可有懊恼背着这样一个重担?

    他缓缓走近“王小姐早。”

    她闻声转过头来“启之你来了。”

    “王小姐找我?”

    “听说你要到大学工作。”

    “今午面试。”

    “那多好,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王小姐。”

    佣人斟出冰茶来。

    她坐在树阴旁,忽然说:“上头赞我做得好呢,说是大刀阔斧,对症下葯。”

    “十分明确。”

    “我是孤儿,喜事恨事都无人倾诉,启之,听说你也只得兄嫂。”

    启之点点头,内心恻然。

    “世人常说孤儿寡妇,这两种人最苦。”

    “的确是。”启之黯然。

    “今日我一定是累了,说话罗嗦。”

    “启之连忙答:“没有,没有。”

    王庭芳忽然微笑“你们与我说话时一如对着太婆。”

    启之也笑。

    “迟些别当我是老佛爷就好。”

    这时管家来说:“王小姐,政务司来了。”

    启之连忙告辞。

    王庭芳叫住他:“启之,下星期大家一起吃顿饭。”

    “是,我与管家约时间。”

    他出去时与政务司擦身而过,那个小蚌子中年男子面色灰败,像斗败公鸡,不知王庭芳又要训些什么话。启之有点同情他。

    但凡无能之辈一直升职到某个地步,必定不胜败荷,精神慌乱。

    只听得王庭芳轻轻斥责:“你同记者说些什么?”

    “王小姐,言论自由。”他还想抗议。

    “你完全搞错了,你代表政府,言论要符合身份,你的家是官邸,并非私人寓所,你二十四小时当更,同我一般凄惨,你有什么自由?”

    启之微笑,怪不得师妹要装窃婷器,该等对白,何等精彩。

    下午,他去大学面试,顺利获得聘用。

    斑层对他异常客气,一个系主任泄露口风:“邓伯诚先生是我们的校董呢,特别关心图书馆建设。”

    启之苦笑,他又靠了裙带关系。

    邓伯诚这时却在夏威夷群岛的卡呼拉威岛上作客。

    这座别墅建在山上,一望无际,蔚蓝的太平洋几乎与露台连接在一起,四季如春的园子里种满鲜红棘杜鹃,嫩黄蛋黄花,以及无数栀子茉莉,惹得银绿色蜂鸟在花丛中飞舞。

    世上虽无乐土,这也很接近了。

    邓伯诚说:“老王,这里像天堂一样。”

    他的老友王灼荣答:“伯诚,放下自在,你握着权柄不放,当然白了中年头。”

    邓伯诚叹口气。

    “再来一杯威士忌加冰。”

    秀丽的土著女郎温柔地斟上醇酒,身上沙龙在熏风中飘拂,贴住蜜色皮肤及美好身段。

    邓伯诚不禁说:“这种地方醒来,真会怀疑自己已经死去,升级天堂。”

    “多谢赞美。”

    “上次来你这里,我好比热锅上的蚂蚁,这次来,已经煮熟了。”

    “伯诚,恭喜你,你的计划已经奏效。”

    “啊?”

    “我同你最喜欢的一本书叫孙子兵法,大学里在图书馆借到中英文版本天逃诹。”

    邓伯诚愁眉百结中也笑出来“是,当时已知是宝书可以活学活用,像敌退我进,以及敌进我退,就是练探戈舞口诀。”

    两个中年人大笑起来。

    “现在连美国国防部长都在电视上大谈孙子兵法。”

    “伯诚,此刻你的敌人是谁?”

    “五百万融岛居民。”

    “人多势众,恃着言论自由,逢政策必反。”

    邓伯诚渐渐想起来“灼荣,那斗马的故事?”

    “是,两个贵族赛马,各有上中下三匹骏马,甲那三匹马比乙的三匹马水准略高,怎样斗呢?乙一定输梗。”

    “这时,孙子上场了。”

    “对,孙子说,以上马对上马,中对中,下对下,一定输。”

    “于是,拿乙的下马去斗甲的上马,输一场,以乙的上马对甲的中马,赢一场,又以乙的中马对甲的下马,再下一城,三盘两胜,乙的三匹马实力均不如甲,可是他赢了这场赛事。”

    “当乙拿下马出来斗甲的上马时,旁观者哗然。”

    “灼荣,王庭芳是那匹下马?”

    王灼荣连忙更正“我不会那样说,但是她的确缺少经验,因此勇气十足:虽千万人,吾往矣。”

    “因此市民对她的铁腕政策无可奈何。”

    “外国人都赞她做得好,对症下葯,再简单没有,但是以往的长官就是要做滥好人,不敢灌葯。”

    邓伯诚喃喃说:“这葯顶可怕。”

    “良葯苦口,忠言逆耳。”

    “她任满后一人一票,我们再推一匹上马出来。”

    “你终于明白了,伯诚。”

    邓伯诚忽然问:“届时庭芳怎么样?”

    王灼荣笑笑“女孩子叶落归根,也是结婚生子的时候了,王家长辈伸着脖子等第三代不知已有多久。”

    “那样勇敢的女子少有。”

    “是,我为庭芳骄傲。”

    这时,邓伯诚忽然听得莺声呖呖“原来是邓先生来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邓伯诚笑逐颜开,知道美妙的声音属于好友的红颜知己关明媚。真好,桃花依然笑春风。

    他转过头来,只见那出色的年轻女子身披沙龙,神情说不出柔媚,靠在王灼荣身后,手搭在他肩上。

    “邓先生,你来得真好,替我主持公道。”

    邓伯诚身不由主地说:“请讲。”

    她十分委屈地说:“王先生不愿同我结婚。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太过分了。”

    女郎大喜,推一推王灼荣肩膀“听见没有。”

    王灼荣握着她玉手,叹气说:“结婚才害了你,你我年纪相差三十年,你很想盛年做寡妇?”

    桌上刚有一盒新鲜奶油,用来吃司空饼用,关明媚用银匙勺了一匙,塞进王灼荣嘴里。

    她一转身出去了。

    王灼荣摊摊手“看,我多烦恼。”

    “想留住伊人,就结婚吧。”

    “一旦注册,她可凶了。”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呀,这样美丽的敌人,多有趣。”

    “伯诚,还有八个多月,你那一人一票愿望便可实现。”

    邓伯诚遥望蔚蓝的太平洋,忽然显露一丝老态“但望如此。”他一瞬间又恢复了英明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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