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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电视或是街头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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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人,而说真话,也不一定就是善意的。

    宋小豆的表情格外的严肃,她说了两个英文单词,我知道,那就是示意我继续。

    我说,密丝宋,如果我提醒你,你的嘴角粘着一颗饭粒,或者,你的牙齿上粘了一片韭菜。你会怎么样呢?

    说完之后,我没有坐下。我看着宋小豆的嘴角,好象那儿真有一颗饭粒。我告诉她,我在等待她回答。

    宋小豆不自觉地伸手在嘴角上抹了一把,教室里传来轻微的笑声。但宋小豆还是不动声色,不然,她如何还是宋小豆?教室里的人开始发出嗡嗡的声音,他们都在看着我,又看着宋小豆。我听到有人说,脸皮真厚。有人说,没有打得好。但是我还是站着,我要听到宋小豆的一个回答。慢慢地,所有人的眼睛都刷向了宋小豆,他们都在等待着。

    宋小豆吁了一口气,说,你是对的。

    我说,密丝宋,你还想知道阿利的下落吗?

    宋小豆挥了挥手,用中文的发音,用英文的语调,说,让我们把他忘了吧。

    我啪地一下坐下来,随便抓起一个东西,大概是一本书吧,我就埋头看起来。我看见有一棵水珠子滴在书页上,像破碎的玻璃一样裂开了。

    我们又给阿利的妈妈打过两次电话,都是在朱朱家打的,用免提,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夹杂着放大的灰尘一样的电流声,就像隔了千山和万水。手机一通,阿利的妈妈马上就接了,她的声音沙哑、疲惫、焦急。我们本来是要问她阿利来没有来过电话,但是我们一问,她忽然就沉默了。我们都以为阿姨要哭了,可沉默一小会之后,她说,再等等吧。

    我们第二次去电话,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她的声音简直就是气若游丝了,也没问关于阿利的情况,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阿利回来了,还不会自己给她打电话吗?她说,报警吧。

    朱朱的爸爸就是退休的老警察,朱朱说,阿姨,是你报呢,还是我们替你报呢?

    阿姨又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还是别报吧。

    炎热的天气,把每一个人都烧晕了。好在鼓楼街罩在老槐树的荫影中,墨一样浓的荫影,把鼓楼街泼出了一点凉意。朱朱的家,窗内、窗外,阳光或者灯光,就像一把刀子切出了两个世界,一个明亮得炫目,一个阴暗得揪心。我们喝着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鲜橙多,有一眼没一眼地瞟着电视机。

    朱朱说,这个时候他们会在哪儿呢?

    我说,管他们在哪儿呢,哪怕他们去了阴曹地府,只要他们还能冒出来。

    朱朱说,风子还是没心没肺。阿利呢,就算是只请你吃过饭的朋友吧,包京生呢,对你那么痴情,你真要送他去阴间啊?

    我心中格登了一下,沉了脸,说,朱朱,你别诅咒他。

    金贵说,我们乡下人迷信,说波吉利的话,出波吉利的事。梦见被砖头所打,必然死于头破血流。风子,朱朱,话波能乱讲啊。

    我和朱朱看着金贵,金贵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在恶热得让人发昏的天气里,他的脸上冷得像结了一层霜。

    别吓我,我说,我心口在咚咚乱跳呢。

    金贵笑起来,说,我怎么会晓得你心口乱跳呢?

    朱朱的面前放着一大杯的鲜橙多,她端起来,很平静地说,金贵,你不道歉,我全泼在你的脸上,而且永远都不要看见你。

    我有些吃惊,我说,朱朱,你疯了,倒什么歉呢?

    朱朱还是看着金贵,她说,你倒不道歉?

    金贵说,我错了。

    朱朱说,你看着风子说。

    金贵说,风子,我错了。

    我说,朱朱,你要把金贵当朋友,就不要伤他的面子。

    金贵笑了一下,说,乡巴佬有什么面子?能把我当朋友,就是我的面子。

    朱朱说,我没有把你当朋友。

    我瞥了一眼金贵,金贵却只当没有听见。

    电视机的画面晃动了一下,开始颤抖起来,大概是记者扛着摄像机在街上追拍什么吧,画面上全是行人惊诧的脸,一声炸豆般的枪声,还有尖锐的刹车声,磨得地面嘎吱吱响。金贵说,还跟真的一样呢。

    我手里正握着遥控板,随手就把频道换过去了。我最烦这种装神弄鬼的节目。但朱朱一把抢过遥控器,又把频道换回来,她说,什么装神弄鬼,包京生出事了。

    我说,什么?

    朱朱说,你们看,包京生拒捕,被警察开枪打倒了。

    我们是在病房见到阿利的。病房已经不是病房了,有点像是乡间度假的别墅。不过,我从没有去过什么别墅,我说是别墅,只是这么觉得罢了。阿利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四周摆放着好多盆开放的兰花,兰花的香味过分浓郁了,兰花也都不像是兰花了。阿利说,我躺在兰花里看你们进来,就觉得是来给我作遗体告别呢。阿利笑着,眼里流下泪来。他剃了一个精光的光头,我发现他的光头其实是坑坑洼洼的,如同一颗不规则的土豆。

    我在他土豆一样的脑袋上摸了摸,我是最喜欢摸他头发的,但现在没有头发可摸了。我说,太难看了。为什么呢,阿利?

    阿利侧身朝阳台那儿望了望,他说,是妈妈要让我剃光头的,妈妈说,把晦气都剃走吧。

    这时候,我们才看到阿利的妈妈,她背靠着阳台的栏杆,在平静地打量我们,也像是什么也没有打量。我从没有见过像她那么脸色苍白的女人,即便是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也没有温暖的感觉,反而让她的皮肤白得透明。她的眼影是黑黑的,也说不清是画上去的,还是自己就有了。她的眼里有一种不安,就像是初次见面那种紧张和不安。其实,我们在电话里早就交谈过了,可她依然只是看着我们,并不进屋来说话。

    我们和阿利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谈到包京生。我们给他讲了些学校的事情,也提到了会考,我们都说,妈的,会考算什么,给了报考费,还能不让你毕业?朱朱说,密丝宋说了,除了被开除的,都能毕业。阿利说,哦,就是包京生一个人嘛。大家立刻又没话了。

    过了好久,阿利说,他在医院呢,还是在监狱?

    金贵说,是在医院,也是在监狱,监狱里都有医院的。他把你害惨了,你还惦记他?

    阿利说,害我,你是说,包京生害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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