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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0回影噀毒沙平地波澜飞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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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上攻,一口气不转,一交跌倒在地,面如上色,晕死过去。床上两小兄妹因见舅舅进房,刚止泪下床,意欲索抱,忽见父母都动了手,吓得站在一旁呆看,也忘了再哭。此时见妈被爹打倒在地,爹爹恶狠狠抓上前去,哥哥又复倒地,一害怕,"哇"的一声,一边哭喊妈妈,一边跌跌撞撞跑将过来,一交跌倒在乃母身上,抱头大哭不止。萧逸再是铁打心肠,也不能再下手了。又一寻思:"此时弄死了她,确是不妥,何况大的一个儿子天性至厚,哭也哭死。小的两个年纪大幼,以后无人带领,每日牵衣哭啼索母,如何能受?大的更是目睹自己行凶,难免向人泄露,岂不把脸丢尽?念头一转,杀机立止。忙奔过去,一把先将萧珍抱起,用家传手法,将堵闭的气穴拍开。一面怒目对欧阳霜道:"贱婆娘,我看在三个儿女身上,暂时饶你不死。还不滚起来,把璇儿、琏儿抱到屋去么?"欧阳霜见丈夫无良,心如刀割,性本刚烈,原不惜死。只为身被沉冤,死得不明不白,太不甘心,又放不下三个小儿女,决计权且忍耻偷生,等辩个水落石出。闻言立时纵身站起,指着萧逸,忍泪切齿,说道:"你少骂人,且须记着,我与你这个丧天良的糊涂虫恩义已绝,活也无味。但我这等屈死,太不甘心,等早晚间事弄明白,不用你叫我死,自会死给你看。你如稍有一分人心,今日之事作为无有,我把仇人奸谋给你看好了。"

    言还未了,萧逸已把手乱摇,低声喝道:"你到临死,还恋奸情热,放走奸夫,说上天去,也是无用。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无庸你说,我自有主意。珍儿快醒,莫要被他听去,不比两个小的年幼,还不懂事。快带他两小兄妹到里房哄一会,好带珍儿同去吃饭。"欧阳霜知丈夫疑念太深,话都白说,把心一横,说得一个"好"字,强忍头晕,一手一个,抱起璇、琏兄妹,往房间内走去。

    萧珍仅是气堵痰闭,仗着父是能手,略一按拍,将气顺转,便开了窍,呕出一口浊痰,哇的一声,哭醒过来。睁眼一看,不见乃母在房,当时急得心魂都颤,口里乱喊妈妈,目光散乱,周身乱抖,刚转了的面色又复转青,手足乱张乱伸,拼命往地下挣去。萧逸看出此子烈性,适才已是心气两亏,不堪再受刺激,才醒,手法未完,还不能就放下地。又恐进房之后,乃母对他说些不好的话,小孩禀赋,怎能禁受?连忙紧紧抱住,强忍悲痛,温言抚慰道:"你妈带小弟弟妹妹,在那间喂奶呢。今天我是和她练功夫斗着玩,逗你三个着急,不想你却当成真事。你想爹爹和妈妈能打架么?你刚回醒,不能下地,不信我就抱你看去。少停你神气恢复,就吃饭了。今儿和先生说,就逃半天学吧,叫你整天看着你妈妈,省得不信。

    "萧珍年幼聪明,哪里肯信,先仍一味乱挣。后听说要抱他去看,方才停了挣,底下话也不再听,连喊:"快去,我要妈呀!"萧逸见状,大为感动,不禁流下泪来。料知不使亲见不行,只得答道:"乖儿莫急,爹抱你去就是。"随说随抱萧珍,走入套间。

    此时欧阳霜心横胆壮,主意拿定,已把生死祸福置之度外。一进里房,便坐在萧珍榻上,两手一边一个,搂着那玉雪般的两小儿女,解开衣服,露出雪也似白的蝤蛴玉胸和粉滴酥搓的双乳。两小兄妹到了慈母怀里,哭声渐止。又当吃奶时候,一见娘奶,各伸开一只满是肉窝,又白又胖的小粉拳,抓着柔温香腻的半边奶房,将那粒晕红浅紫的乳头,塞向小口里含着,一面吮着,一面睁着那乌光圆黑的眸子,觑着娘脸,不时彼此各伸着一只小胖腿,兄妹俩彼此戏踢,活泼泼地纯然一片天真。欧阳霜脸上泪痕虽已拭净,一双妙目仍是霞晕波莹。面上精神却甚坚决,英姿镇定,若无其事,刚烈之气,显然呈露。若换旁人,见她这等镇静气壮,必然怀疑有人诬陷妻子。偏生萧逸为人多智善疑,自信明察,不易摇惑,一摇惑便不易醒悟。加以夫妻情爱过深,忽遭巨变,恨也愈切。又知乃妻绝顶聪明,无论是何情状,俱当做作。再加上欧阳霜临危之际,不借反手为敌,放走欧阳鸿,把事愈更坐实。已是气迷心窍,神志全昏,一味算计如何遮羞解恨,哪有心情再细考查是非黑白。进房时只说了句:

    "你妈不是在喂奶么,我说是假打,逗你们,你还不信。"说罢,惟恐欧阳霜又说气话去惊爱子,忙把头一偏,连正眼也不看一下。

    欧阳霜明白他的心意,也装出微笑说道:"珍儿,你怎那么傻?逗你们玩的,这等认真则甚?"萧珍彼时年已九岁,毕竟不是三岁两岁孩子易哄,虽听母亲也如此说法,终觉情形不似,疑多信少,开口便问:"爹妈既是假打,怎还不去喊舅舅回来?"这一句话,把夫妻二人全都问住。萧逸还在吞吐,欧阳霜抢着说道:"你舅舅不是此地人,你从小就知道的。

    他早该回去接续你外婆香烟去了,因你兄弟的病耽延至今。今早该走,恐你兄弟哭闹,特地假打一回,不想你们更哭闹了。这事不要到外面去说。如问妈为甚么哭,就说弟弟忽然犯病,闭过气去,妈着急伤心好了。"萧珍立时回问萧逸道:"妈说的活是真的么?怎么爹爹打妈用我家的煞手呢?"萧逸已把乃妻恨如切骨,为了顾全爱子,只得答道:"哪个哄你?如若真个谁要杀谁,墙上刀剑暗器甚么都有,何必用手?再说决不会当着你们。我虽为村主,也不能随便杀人呀,何况杀的又是我的妻子。怎连这点都不明白,只管呆问?"萧珍终是半信半疑,答道:"我反正不管,谁在害我的爹妈,我就杀他全家。要是爹害了妈,我就寻死好了。"萧逸道:"不许胡说,哪有此事?一同吃饭去吧。"萧璇、萧琏因母乳不足,每顿总搭点米汁。萧逸不屑与妻说话,又恐小儿受饿,特他说这笼统的话。以为乃妻必装负气,不来理会。不料欧阳霜闻言抱了两小孩,扣上怀立起就走。萧逸见她仿佛事过情迁,全不在意,神态甚是自然,心刚一动,忽又想到别的,暗中把牙一咬,抱着萧珍,随后跟去。

    膳房女仆久候村主不来用饭,火锅的汤已添了两次。见主人走来,舅老爷还未到,添上了饭和小主人用的米汁,意欲前往书房催请。欧阳霜道:"舅老爷奉了村主之命,出山办一要事,要过些时日才回来,这个座位撤了吧。"说完,照常先喂小孩。平日有欧阳鸿在旁照料,轮流喂抱已惯。忽然去了一个,欧阳霜喂了这个,要顾那个,两小此争彼夺,乱抓桌上杯筷匙碟,大人只一双手,哪里忙得过来。两小又都不肯要别人喂吃,口里一递一声,直喊:"我要舅舅!"怎么哄也不行。萧璇更是连喊多声不来,小嘴一撇要哭。萧逸已把萧珍放在座上,夹了些菜,任其自食。自己哪还有心用饭,勉强吃了半碗。见小孩闹得实在不像话,母子三人身上全都汤汁淋漓,碟和羹匙均被小孩抓落地上跌碎,天气又冷,恐米汁喂凉了生病,只得耐着性气接过萧璇,一人一个,才把小孩喂好。暗忖:"平日不觉得,走了一个畜生,已是如此;倘真把贱人处死,别的不说,这三个无母之儿,却是万分难办。如若容这贱人苟活,作个名义夫妻,来顾这三个儿女,又觉恶恨难消。"思来想去,除等儿女长大,再行处死外,别无善法。一面寻思,一面留神观察,见乃妻仍和素日一样,喂罢小孩,命人添了热饭,就着菜,从容而食,该吃多少仍吃多少。除眼圈红晕像哭过外,别的形迹一毫不露。小孩连喊舅舅,随喊随哄,面容全无异状,只不和自己说话而已。

    倒是萧珍小小年纪,天生聪明,一任父母解说,依旧多心,一双眼睛,老轮流注定在父母脸上,查看神情,一碗饭直未怎下咽,眉头紧皱,时现忧戚之状。问他怎不吃饭,出神则甚?眼圈一红,答声"不饿",连碗也放下。恐他闹成气裹食,又是心疼,只好听之。萧逸看了,又是伤心,暗骂:"贱人,多年夫妻,想不到你有这深的城府,遇到这等奇耻大辱,性命关头,竟会神色不动,无有一事关心。难为你居然生下这样好的儿女,我虽投鼠忌器,不要你命,以后日子,看你怎样过法?"他这样胡思乱想,哪知欧阳霜在里间一会的工夫,因吃了一下辣手,伤处奇痛,恨他无良薄情,悲愤入骨。虽料定丈夫中了畹秋、萧元奸计,但是畹秋诡诈多谋,阴险已极,看她多年匿怨交欢,忽然发动,必已罗网周密,陷阱甚深;再加当时为了顾全兄弟,强他逃走,事愈坐实。就这样分辩,话决说不进去。反正活着无味,徒受凌辱,转不如以死明心,留下遗书,以破奸谋。使这昧良薄幸人事后明白,抱恨终身,死为厉鬼,寻找仇人索命,迫她自吐罪状,岂不容易洗刷清白?越想心越窄,为复丈夫之仇,成心使他痛定思痛,永远难受,连眼前爱儿爱女都不再留恋。自杀之念一定,又见丈夫进房时情景,看出他心疼爱子,屈意相容之状,知自己一死,丢下这三个小儿女,就够他受的,气极心横,暗忖得计,益发坚了必死之志。表面上仍装作镇静从容,强忍伤痛,一同吃完午饭,仍抱两小儿女回房。萧珍疑念未消,连忙跟去。萧逸心伤神沮,不愿多见妻子,自往峰下闲游去了。

    说也凑巧。午后忽然云密天阴,似有酿雪之状。黄昏将近,天便下了大雪。不消个把时辰,积深尺许,全村峰崖林木,俱变成玉砌银装。萧逸出门,在村前几个长老家坐谈了半天,独自一人,踏雪归来,胸中藏着无限悲痛凄惶。行近峰前,几番蜘蹰,直不愿再见妻子的面。冒着寒风,在昏夜雪地里徘徊了一会,觉不是事,才勉强懒洋洋一步步踏级而升。刚走到庭前,见台阶上薄薄的飘着一层积雪,上面现出两个女人脚印,脚尖向里,仿佛人自外来的,已有片刻。平台和阶前一带,已被后下的雪盖没。阶上积雪,原是随风刮进,此时风向稍转,雪刮不到,所以脚印遗留在此。心想:"这般风雪寒天,别人无事不会到此,难道畹秋已知事发,赶来相劝不成?"念头刚转,忽然一阵寒风,从对面穿堂屋中迎面刮来,把阶前余雪刮起一个急旋,往屋外面雪浪中卷去。堂前一盏壁灯,光焰摇摇,似明欲灭,景象甚是阴晦凄凉,若有鬼影。与往日回家,稚子牵衣,爱妻携儿抱女,款笑相迎情况,一热一冷,迥乎天渊之别。不禁毛发皆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定睛一看,四屋静悄悄,除穿堂后厨房中灯光和堂屋这盏半明半灭的壁灯外,各屋都是漆黑一片,不见一点灯亮,也不闻小儿女笑语之声。心中一动,想起前事,恐有变故,连忙抢步往卧房中跑去。

    房里黑洞洞,连唤了数声,婢仆一个也未到,反将屋里两个小儿女惊醒。萧逸听得儿女哭声,以为妻必在里屋同睡,看情形决未夜饭,心才略放。暗骂:"贱人还有脸负气,我留你命是为儿女。天都这么晚,连灯都不点,也不招呼开饭。三个婢仆也是可恶,主人不说话,便自偷懒。"一边径去寻火点灯,急切间又寻不到火石。耳听儿啼更急,却不听妻和长子声息。忍不住骂道:"贱人睡得好死!"一步抢进房去,脚底忽有一物横卧。幸是萧逸练就眼力,身手轻灵,没有绊倒。低头一看,是个女子,面朝下躺在地下。乍还以为妻子寻了短见,虽在痛恨之余,毕竟还是多年夫妻,心里也是着急,不禁伸手想要抱起。身子一俯,看出身材不似,微闻喉中还有格格喘息之声,更觉不类。再定睛仔细一看,竟是女仆雷二娘。

    萧家下人,例由随隐亲族中晚辈和本门徒弟以及旧日仆婢家人值役,本来人数甚多。自萧父去世,萧逸继位村主,屡说避世之人,俱应力作,俗世尊卑贵贱,不宜再论,意欲免去服役之例。村中诸长老再三相劝,说村中事繁,已经操心,哪能再使劳力?况且全村能有今日,俱出萧逸祖孙父子三代之赐,都供役使,也是应该,何必拘泥?萧逸此举,原为讨爱妻欢心,使随隐的人都成一样,无形中把乃岳身份也自提高。见众人苦劝,想下折中办法,作为以幼事长,有事弟子服其劳。于亲戚、门人、旧仆中,选出些男女佣人,不问身份高下,专以年齿长幼和辈数高低,来定去取,分期轮值。平时家中只用三人:一个管着厨下,一个经营洒扫,一个帮带小孩。遇上年节事忙,再行随时添用。三人中有两个按期轮值,且不说他。惟独这雷二娘,本是萧家平辈亲戚,父母双亡,只剩她自己,刚订了婚,男的忽得暴病而死。男女两方从小同时长大,都是爱好结亲,情爱至厚,立誓不再嫁人。身又伶仔孤苦,分了点田,也不惯操作。自愿投到村主家中服役,把田业让给别人。欧阳霜见她忠诚细心,善于照料小孩,甚是看重,相待极厚。萧逸一见是她,同时又发现她手旁遗有引火之物,颇似进房点灯,被人打倒神气。情知有异,忙取火先将灯点上,再一注视,果是被人点了哑穴。

    灯光一亮,小孩急喊爹爹,声已哭哑。回顾欧阳霜和爱子萧珍,俱无踪迹。两小儿女各自站在床上,一个扶着床栏杆,一个竟颤巍巍走到床边,同张小手,哭喊:"爹爹快来!"

    摇摇欲跌。萧逸见状,心疼已极。当时情绪如麻,恐小儿女不小心,跌倒受伤,不顾先救大人,急纵过去,恰值萧琏伸手扑来,一把抱住,没有跌倒。萧璇也跟着扑到萧逸怀中,齐声哭喊:"爹爹,我要妈妈呀!"萧逸匆促忙乱中,地下还倒卧着一个大人,不知受伤轻重,哪顾得再哄小孩。忙喊:"乖乖莫闹,妈妈一会就来,快些坐下,爹爹还有点事。"说罢,欲将小儿放下。原来两小兄妹早已醒转,见娘不在,室中暗黑,又怕又急,早哭过几次,委屈了好些时,又一心想着妈妈,乍见亲爹,哪肯放手,抱紧乃父肩膀,哑声大哭要娘,坚不肯释。萧逸好容易解开这个,那个又复抱紧。见小孩禀赋甚强,人小力大,硬放恐怕受伤,哄既不听,吓又不忍;更恐时辰太久,伤人不易复原。万般无奈,只把两个小兄妹一同抱起,走到雷二娘身侧,勉强匀出一手,将她穴道点活,救醒转来。刚回手抱起儿女,未及问讯,雷二娘张口便急喊道:"大嫂子走了,三侄子也不知往哪里去了,这怎么得了呀!"萧逸闻言,头脑立时晕了一下,好似焦雷击顶,目定神呆,半晌做声不得。小孩哪知甚事,仍是哑着喉咙,一味哭闹要妈,萧逸还得耐着心哄他们,可是不得其法,小孩又聪明,哪里肯信,非当时妈妈到来不可,于是越哄越哭。大人见他们哭得眼肿喉哑,又没法子哄劝,闹得萧逸如醉如痴,心似刀割。一面勉强哄着怀中儿女,昏沉沉瞪着一双泪眼,望着雷二娘,竟未想起问话。

    雷二娘已知道一半原委,见他这样,老大不忍,也不禁眼泪汪汪,十分伤感。无亲身受奸人挟持,不得不昧一点良心,说些不实不尽的假话。略定喘息,凄然劝慰道:"村主先莫伤心。大嫂走时,因我拼命苦拦,遂将我点倒。她是决不会再回来的了。不过我看三儿决未带走,我是心里明白,不能转动。这般大雪寒天,等我来看着小娃儿,你快些寻她回来要紧。"一句话把萧逸提醒,忙把两小儿交给雷二娘,起身想往外跑。不料小孩子仍然抢扑身上,伸出小手,将手臂紧紧抱定不放,口里乱哭乱喊,力竭声嘶,嘴皮都发了乌色。萧璇性子更烈,几乎闭过气去。萧逸不忍心硬走,重又把二小儿抱将过来。这两个小兄妹任凭怎哄,只是不听。雷二娘刚刚醒转,坐立尚且勉强,不能走动。萧逸心似油煎,真神无主。因顾念二个子女,恐怕万一急昏倒地,事更大糟。万般无奈中,还得竭力克制自己,平息心气,不敢过于着急。停了一会,好容易和儿女说好,说:"妈和哥哥到山底下,风雪太大,不能上来,非爹去拉不可,你没听哥哥哭吗?两个乖娃娃等一会,让爹爹接他们去。"这原是骗小孩子的话,才一说完,外屋一阵风过,果然听见萧珍哭喊着妈,隐隐传来。两小兄妹本来不信,闻言俱在侧耳凝听,一听哥哥哭声,方始信以为真,也不再拉紧,一同推着萧逸的手,指着外面,直喊哥哥。萧逸听出爱子定在屋外风雪中啼哭,心中怦怦直跳,正赶小孩松了手,一句话也不愿再说,径把两个儿女往床上一放,口中急说:"乖娃娃莫哭,我就来了。"

    人早往外奔去。

    出房门时,还仿佛听得爱子哭喊妈妈之声,急于救转,匆匆奔出,没有细辨方向。等跑到平台上面,见寒风刮面,雪花如掌,积雪已经尺许,下得正大。再侧耳谛听哭声所在,哪里还有。料知爱子必然冻倒在地,大雪迷茫,地方又大,何处寻找?早知如此,今日不和贱人动武也好。越想越悔,又痛又急。在平台上冒着寒风大雪,东听听,西听听,更无半点声息。勉强平息心情,回忆两次哭声。第一次室内所闻,仿佛就在屋后。但那地方是一片半山上的竹园,妻室逃时,必然翻山而走,方向不对;并且园中多蛇,子女从来不去。如说不是,声音又似那方传来。再者山崖相隔甚远,哭声也传不到。反正探听不出,姑且往园中找一回试试。于是回走穿堂门,走出屋后,口里狂喊珍儿,脚底飞跑。才出堂门,嘴刚一开,便灌了满口的雪。声音吃风刮转,连自己也觉不甚洪亮。情急寻子,且不管它。仗着一身内功,不畏大雪崎岖,将气一提,施展踏雪无痕的本领,飞步往竹园中跑去。

    竹园因山而置,分作上下两层。每年全村吃用的笋和竹子,十九取给于此。地甚宽大,幸是隆冬时节,经过农隙一番斫取,行列萧疏,不甚茂密。不似夏秋之交,绿云千亩,碍风蔽日。密的地方,人如侧身而过,比较易走得多。萧逸在竹林内边喊边找,四处乱看,眼里似要冒出火来。眉睫上飘集的雪花,遇热消融,满脸乱流,随擦随有。眼看走了一半,仍无回音。正在焦急失望,忽瞥见前面的雪隆起数尺长一条,仿佛下有石块。心中一动,方要用脚去拨,猛发现一个人头,依稀在雪中露出。忙伸手一拨,竟是萧珍倒扑雪里,已经闭过气去。想是冻倒不久,童阳之体,脸上犹有余热。雪势虽大,只将身子盖没,头部雪积不住,胸前还有余温,尚还可救。可是时候稍久,只要晚来片刻,怕不冻成冰块才怪。忙先脱下衣服,将他抱起回走。想起爱子头上连帽子也未戴,周身冰湿,两只棉鞋俱都不在脚上,衣裤俱被竹枝挂破,袜底也穿破了好几个孔洞,料在雪中寻娘奔驰多时,力竭倒地。心疼已极,不由一阵悲酸,哭出声来。

    一路飞跑,回到屋内。雷二娘正抱两个小兄妹在哄劝。另一女婢因日里主人有话,除雷二娘外,不唤不许到前面来,与厨婢枯坐厨房烤火,久候传餐,无有音信。适才仿佛听得主人两声急喊,到前面窥探,被雷二娘唤住,命她升火取暖。刚把烘炉取来,放在二娘身前,回取青杠炭,在生火塔。见主人抱了小主人,面色铁青,狼狈走进,俱都吓了一跳。尤其雷二娘,萧珍差不多是她带大,心中明白,又愧又悲,忍不住哇地哭了起来。萧逸更连眼泪也急了回去,将爱子放在床上,先取两重棉被,连头盖上,微露口鼻。颤着悲声,急喊快取衣服、开水、姜汤。人却奔向衣柜,一阵乱翻,寻出两套棉衣裤。那么精明干练的人,竟闹了个手忙脚乱。中小衣还未寻到,又想起救人为要。忙丢下衣服,上床嘴对萧珍的嘴,往里渡热气。两三口后,方始想以内家按摩之法,暗骂自己该死。用力一扯,先撕破湿衣脱去,两手搓热,按着穴道,浑身给他揉搓。等到女婢往厨房取来姜汤、热水,又唤了厨娘同来相助时,萧珍己一声"妈妈",哭醒还阳。两小兄妹被这一阵人翻马乱,反倒停了哭声,只一递一声喊着"妈妈",中间又夹喊两声"哥哥"。听萧珍苏醒,一哭妈妈,又跟着大哭起来。

    这时萧逸万箭穿心,也无比苦痛。一阵伤心过度,俯伏到爱子枕前,几乎急昏过去。心中却又明白,放着三个无母之儿,还病不得。硬把心肠撇开,缓一缓气,睁开二目,对萧珍道:

    "珍儿莫哭。我日里出门,你不是和妈在一处么?她往哪里去了?"萧珍浑身嗦嗦乱抖,牙齿捉对儿不住寒战,交击有声,只管抽噎痛哭,透不过气来。两个小的,已经哭岔了声,一味哑号,惨不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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