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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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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不便坚持请大家干杯,就说:“那就随意?”

    今天的场面本来就是凑合拢来的,又没有明确的主宾。要说依职务依年纪,应以严尚明为尊。但他显得不冷不热,场面就更有些不是味道了。朱怀镜倒是知道严尚明就这德行,并不在乎。记得上次在皮市长家做客,严尚明也是这个样子。可袁小奇他们并不了解严尚明,就时刻注意这位局长的表情,显得有些拘谨。皮杰慢慢看出些名堂了,就不断说笑话,想活跃气氛。宋达清也在中间插科打诨,想博人一笑。大家的目光自然总是集中在严尚明身上。朱怀镜突然觉得今天的场面简直太有意思了。最初也许是袁小奇设了个圈套套住了宋达清,接着宋达清就设了个圈套套朱怀镜,朱怀镜如法炮制套住了皮杰,皮杰再去套严尚明。现在就是大家一块儿套严尚明了。严尚明也许以为除了自己,在座都是袁小奇的老朋友了。

    袁小奇举了杯,望着严尚明说:“严局长,我在外地发展,需要家乡领导的支持。我一定要敬你一杯酒,请你赏脸。”

    不等严尚明开言,皮杰在一旁帮腔说:“袁先生现在生意也做得活,赚了不少钱。听说他每次回乡,都要为家乡捐献一些资金。他仗义疏财,乐善好施,真是菩萨心肠哩!我们都应该向他学习。”皮杰本是想为袁小奇撑面子的,可他说着说着,腔调就成了玩世不恭,甚至有些嘲讽的味道。

    大家都听出了皮杰话语中的怪味,却只是装糊涂,都说袁先生的确是个大善人。袁小奇谦虚道:“哪里啊!我只是为家乡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尽了自己微薄之力。很不够啊!我这人总是想,一个人的钱再多,一辈子也花不完,为什么不做些好事?”

    “哦,对对。”严尚明举起杯子,朝袁小奇意思一下,再抿了一小口酒,并不同他碰。皮杰就说:“严叔叔,我们当然是合法经营。袁先生你说是不是?可如今社会上的事一句话说不清,万一有什么麻烦,还是要麻烦严叔叔,是不是?”

    皮杰这话,事实上是替袁小奇说的。严尚明夹了点菜送进口里,慢慢嚼了嚼,才说:“各位有事,找我吧。”

    他脸上仍不怎么有表情,这话听不出是对谁说的,眼睛也没望谁。朱怀镜心想今天这顿饭的气氛怎么也热烈不起来了。也不知严尚明就凭这德行,皮市长怎么会欣赏他的。宋达清和黄达洪始终很起劲儿,几乎有些上蹿下跳了。宋达清最忙,把服务小姐的酒壶都拿过来了,争着为大家斟酒。他每次为严尚明斟酒都手下留情,不怎么斟满。他那微妙的动作和表情,很难用语言描述,只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巴结严尚明。大家就开他的玩笑,说他徇私舞弊,执法不严。严尚明却微微笑了一下,说了句:“小宋不错。”宋达清忙点头笑道,承蒙局长错爱,非常感谢。严尚明也许是随口说说,可让宋达清这么一渲染,就把局长的表扬夸张了,似乎他真的得到了上级领导的赏识似的。朱怀镜终于明白,今天请严尚明,只怕是宋达清的主意。可严尚明地位太高了,宋达清抬头一望帽子都会跌下来。严尚明下面隔着七八个层次,才是宋达清这个小小派出所所长。隔着这么多层去拍马屁,那马有感觉吗?

    皮杰一直是兴致勃勃的,但他的目光只在严尚明、朱怀镜、袁小奇脸上停留,偶尔也瞟一眼宋达清。其他人再怎么热乎,他也不会把目光投过去。这时,他笑着对袁小奇说:“都听说袁先生身怀绝技,我还从未见识过。今天可不可以让我开开眼?”

    皮杰说罢就望望严尚明。袁小奇注意一下皮杰的眼神,也把目光转向严尚明,却见这位大人好像不怎么有兴趣,只是脸上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袁小奇便说:“不敢献丑,喝酒吧。”

    没想到严尚明嘿嘿一笑,说:“袁先生,都说你会意念移物。你可不可以把小宋身上的枪变到你那里去?”

    袁小奇忙拱手说:“哪敢哪敢!我袁某学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却不敢在严局长面前卖弄啊!还要我把宋所长的枪弄了来,我没这么大的胆啊!”严尚明又笑笑,不再提这事了。可他的笑透着股冷气,叫人很不舒服。朱怀镜不知道今天袁小奇怎么不肯表演,一定别有原因,就打圆场说:“今天袁先生是谦虚。他的绝技,我见识过,皮市长也见识过。来来,喝酒,今后有机会,我们再请袁先生露两手。”

    严尚明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就说:“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说罢就站起来,大家忙稀里哗啦地站了起来,一一同他握了手。

    严尚明一走,袁小奇再怎么鼓动,场面还是冷下来了。于是大家都说吃好了。果点都没来得及上,就散了。

    皮杰对朱怀镜说:“朱处长,我送您?”

    宋达清忙说:“不麻烦皮总吧,我送我送。”

    皮杰说:“不客气,我和朱处长同路,我送吧。”

    朱怀镜就对宋达清说:“你招呼一下袁先生吧,我跟皮总走。谢谢你了袁先生。”

    上了车,皮杰尽说些玩笑话。朱怀镜猜想他心里一定是为严尚明生气,就有意摆出无所谓的样子。因为严尚明是他请来的,却总是不冷不热,等于没有给他面子。朱怀镜也不喜欢严尚明,就说:“严局长这人倒不错的,但不解他的,会以为他不太好打交道。”

    皮杰果然来火了,说:“这姓严的确实不好打交道,太他妈的不是东西了,总是那副鬼样子,像全世界人都在巴结他似的。我要不是碍着我老头子,早不这么客气对他了。”

    朱怀镜是有意惹他上火的,可皮杰真的发气了,他又安慰道:“皮老弟,就算他姓严的有架子,他也没资格在你面前摆架子。长期干公安的,脸部表情就职业化了,没有什么好脸色的。你也犯不着同他计较。”

    皮杰仍不太舒服,说:“我用不着巴结他。我老老实实做生意,违法犯罪的事不干,求他干什么?在荆都我要办点事还得求他姓严的,我这皮字怎么写?我不是仗我老头子什么,就是老头子这会儿下去了,我也照样风风火火。朱处长您是知道的,我老头子对我是十分严厉的,我要不是有这个市长爸爸,很多事情说不定还好办些。”

    “是啊,皮市长要求太严格了。”朱怀镜说。

    皮杰说:“今天实在是您要让我请他,我没有办法。您是为朋友嘛。”

    朱怀镜说:“对不起,让你费心了。今天袁先生主要是想结识一下你。”

    皮杰笑道:“朱处长您就别护我的面子了。想接近我的人,多半是想冲着我老头子来的。袁先生同我爸爸早认识了,他若是为着这个目的,用不着再拐弯抹角找我了。他想同严尚明结识一下,倒是真的。”

    朱怀镜就说:“那也不全是这样。不过今天严尚明并没有同袁先生搭几句话。”

    皮杰说:“您放心!只要结上线了,人家自然有办法去巴结的。如今这种人,我见多了。那姓严的也是黑眼睛见不得白银子的,只要袁小奇舍得花工夫,还怕他们成不了好朋友?何况他手下有那位姓黄的。那位姓黄的,我看脸皮特厚,又做得小人。”

    朱怀镜不得不叹服皮杰:“老弟真的是通达人情,深谙世故,看人也准。”

    皮杰谦虚几句,问小刘:“我让你为朱处长办驾照,怎么样了?”

    小刘说:“我同交警队的兄弟说了,他说交两张照片去,马上就办。”

    皮杰还嫌小刘太拖了,说:“你抓紧些。朱处长是我最好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小刘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说:“好好。朱处长,我明天一早就去你办公室,请你准备两张照片好吗?”

    朱怀镜说:“行行。不着急吧,我又不急着用车。”

    皮杰送朱怀镜到了他家楼下。朱怀镜免不了客气一句,请各位上去坐坐。皮杰自然是说时间不早了,下次吧。朱怀镜下了车,站在那里招招手,望着车子开走。皮杰不住在家里,自己在外有房子,同朱怀镜并不顺路,等于是专门送他回来的。朱怀镜至今不明白,皮杰为什么对他这么够意思。他只在楼下站了片刻,又从大院侧门出去了,抄小路去了玉琴那里。

    星期六,玉琴正好轮到休息,朱怀镜就请她教他开车去。两人开了皮杰送的那辆奥迪,去郊外武警部队的一个驾驶训练场。朱怀镜在那里有个熟人。

    今天太阳很好,天气暖和。玉琴只穿了件薄毛衣,下身是牛仔裤,显得很朝气。见了玉琴的装束,朱怀镜就后悔自己不该穿西装。他太喜欢穿西装了,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干部模样。玉琴习惯了他的穿着,也无所谓。

    路上,朱怀镜把自己的驾照拿出来亮亮,说:“梅教练,我车不会开,驾照早到手了。”

    玉琴笑道:“腐败!别人学会了开车,再去认认真真地考试,也不一定就顺利过关。还得送礼,不然你老是差几分。你倒好,方向盘都没摸过,就拿驾照了。”

    朱怀镜得意地笑。玉琴又半开玩笑道:“我说,交警队的这么搞,等于是预谋杀人。”

    朱怀镜就取笑玉琴,说:“我建议让你去当交警队长,好好刹刹这股歪风。”

    这时听到手机响。玉琴拉开手包,发现不是她的手机响。朱怀镜就掏出手机:“喂,我是朱怀镜。”

    原来是黄达洪打来的电话:“朱处长您好。有个事向您汇报。这次袁先生回来,想找个有意义的项目捐献。我想请示一下您,看您能不能为我们出出主意?”

    朱怀镜心想这袁小奇又不是不认识我,怎么老让别人打电话找我呢?未免架子大了些吧,便半是讥讽地笑道:“有钱还怕没人要?捐献给我吧。”

    黄达洪笑笑,说:“您朱处长都需接受捐献了,我们不都得去要饭?是这样的,我们手下这些人帮袁先生策划了一下,认为今后的捐献活动,不再像原先那样撒胡椒面。那样没有影响,没意思。所以要搞就搞引人注意的项目,并能上新闻,引起轰动。”

    朱怀镜终于明白,为着这事袁小奇真的不方便直接同他通电话,就正经说:“这事真得找几个人好好策划一下,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我现在在外面有事,晚上才能回来。是不是另外约时间?”

    黄达洪说:“我们打听过了,皮市长大后天回来。我们想争取在皮市长回来之前把这事定好。”

    朱怀镜说:“好吧。是不是今天晚上我们碰一下?你们住在哪里?”

    黄达洪说:“我们就住在天元。袁先生住1608,我住1607。我向袁先生报告一下,晚上就恭候您了。”

    “不客气。”朱怀镜挂了电话,“这姓袁的越来越会玩了。想不到黄达洪在袁某人手下如此俯首帖耳。”

    “你发什么感慨?”玉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朱怀镜就把袁小奇、黄达洪的事说了个大概。玉琴听了觉得好笑:“怎么回事?这些人搞个什么事,为什么总爱同你商量呢?是你的鬼点子多?”

    “哪里啊,他们是冲着皮市长来的。袁小奇的真实目的是想在电视新闻里出现皮市长接见他的镜头。皮市长倒是接见过他多次了,但差不多都是私下活动,没有新闻效应。这袁小奇,是想干大事了。”朱怀镜说。

    “那你就这么随人摆布?袁小奇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玉琴说。

    朱怀镜回道:“难得你为我想着这些事。我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只是袁小奇并不是不认识皮市长,皮市长其实对他还很不错。这事袁小奇不找我策划,也会找别人策划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我帮他出出主意了。多一个朋友比少一个朋友好啊。”

    玉琴这就不说什么了,目光注视着前方,认真开车。朱怀镜感觉玉琴心里还有想法,却只是装蒜。他见玉琴的手提包敞开着,隐隐看见里面有照片什么的,就说:“包里有什么宝贝?我能看看吗?”

    玉琴说:“别假惺惺了。我还有什么东西可向你保密?”

    朱怀镜拉开包,见里面果然装着几张照片,都是他和玉琴的合影,还过了塑。玉琴侧过脸望他一眼,嘴角露着微笑。朱怀镜忍不住心血来潮,伸手摸了摸玉琴的手。

    朱怀镜的朋友是位武警支队长,姓李,早已带着一个当兵的等在那里了。朱怀镜介绍了玉琴。握手客套之后,李队长指着那位士兵,说:“他的驾驶技术很不错,是技术标兵,很有教练经验,由他负责教练。”

    朱怀镜没想到李队长如此认真,果然是军人作风。

    玉琴就说:“这下好了,不用我操心了。”

    李队长问:“朱处长自己带了教练?”

    玉琴说:“我哪敢充教练?还是辛苦这位战士吧,他有教练经验。不然,我说了半天还云里雾里。”

    李队长说了声行,战士就刷地敬了个礼,上了车。朱怀镜也跟着上了车。战士操着南方人的普通话,一二三地讲着有关驾驶要领。

    李队长招呼玉琴在一边的太阳伞下喝茶。两人喝了一会儿茶,见奥迪飞快地行驶了一阵,停了下来。接着,车子就慢慢地跌跌撞撞着像只甲壳虫了。玉琴知道一定是朱怀镜在驾驶了,就指着车子笑话。车子转了几圈,渐渐平稳了。到了玉琴他们面前,车子却突然颠了一下,喀地停了。朱怀镜从车上下来,请玉琴和李队长上车。玉琴和李队长都玩笑说,不敢上车,还想留着脑袋吃饭。朱怀镜心想让李队长陪着也不是个办法,开了几句玩笑,就说你要是有事就去忙。李队长客气一会儿,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说等会儿一起吃中饭。玉琴便上了车,同战士换了座位,坐在前面。朱怀镜驾着车转了几圈,就说战士辛苦了,请他下车休息。战士很负责,不肯下车。朱怀镜同玉琴递了个眼色,很恳切地请战士下车休息,有问题再请教。战士这才下了车。

    战士把车门带上,朱怀镜就笑这小伙子死心眼。玉琴抿抿嘴,睨了朱怀镜一眼,说:“你好没良心!人家可是你的教练啊!”朱怀镜吐着舌头笑笑,开动了车子。

    训练场建在一个山头上,山顶是训练场的中心,被推成一个很开阔的大坪。坪的边沿有几个出口,任意一个出口都连着盘山公路。盘山公路模拟各种情势的路况,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过了砂石路面又是水泥路面,还有浅水滩、水沟、泥淖、沙滩等。这是个典型的军用汽车训练场。朱怀镜的车一直是在山顶的大坪上开。开了两个多小时,朱怀镜觉得乏味了,想下盘山公路试试。玉琴不让他下去,“你别逞能了。你先得在平地里多开,培养车感,不要急于上路。我说,你起码得在这里开他个把星期,才能上路。”朱怀镜没法,只得听玉琴的。这时见战士在那里招手,朱怀镜把车开过去停下。原来是叫他们吃中饭了。战士上来驾了车,下山去营房用餐。

    中饭菜搞得丰盛,但朱怀镜是来学车的,不能喝酒,吃起来就少了许多烦琐。很快吃完了中饭,朱怀镜同李队长握手道:“你休息去,我再练练就回去了。你就不管了。这位战士也可以休息了。”李队长留他们吃了晚饭再回去,见留不住,就说:“那就不客气了,您有时间随时来练就是了,我同训练场打了招呼。”

    朱怀镜同玉琴也没休息,就要上山去。上山时玉琴不让朱怀镜驾车,怕他毛手毛脚的出事。上了山,玉琴才把方向盘交给朱怀镜。可开了一会儿,朱怀镜就觉得头重,想休息了。他长期以来养成了午睡的习惯。玉琴就说把车停在一边,你养养神吧。

    朱怀镜靠着座椅左扭右扭,总觉得位置不好,躺不妥帖。玉琴就把他扳过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朱怀镜这才感觉舒服了,慢慢睡去。因为天气好,车窗一直是开着的。可坐久了觉得有些寒意,玉琴就开了空调。过了会儿,玉琴怕里面空气不好,又把窗玻璃摇下了三指宽的缝儿。

    朱怀镜沉睡着,舒缓的呼吸声依稀可闻。玉琴透过车窗缝儿望着外面,见山坡上新发的茅草茂盛而嫩绿,微风一吹,春水般荡漾起来。太阳的亮光随着微风在草丛上翩翩起舞。一只不知名的小鸟将长长的翅膀极抒情地伸展着,在晴光万道的天幕上盘旋。玉琴莫名地伤感起来,忍不住深深叹息了。

    朱怀镜醒了,感觉到了玉琴的情绪,问:“琴,你怎么了?”

    玉琴抱起朱怀镜的头亲了一口,说:“没什么,你睡吧。”

    “不,我听到你叹息了。什么时候了?我俩回去算了。”朱怀镜说。

    玉琴抬腕看看手表,说:“还早,才四点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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