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告别和枯藤

    最先上的菜是云丝萝, 一朵巴掌大小几乎透明的花，如果不是周围有星云般的光芒围绕着, 根本看不见藏在最中央的云丝萝。

    叶凌看着那朵美不胜收的花，很难想象这竟然是用来吃的。

    “这种灵植, 作用是什么？”经过刚刚那番对峙后，叶凌总算能够心平气和的和秦思虞说话了。

    秦思虞也没有再隐瞒：“修仙之人身上都免不了有暗伤，这种灵植就是用来治疗暗伤的。”

    “暗伤？”叶凌问道。

    秦思虞笑着道：“对，暗伤。”

    他拿起筷子，云丝萝旁边的一朵星云被他轻松的挑了起来：“云丝萝要和天星沙一起吃，才能发挥最好的效果。”

    他把天星沙和云丝萝依次夹到了叶凌的碗里。

    云丝萝融化掉了，变作了星云中的一部分, 白瓷的碗里, 仿佛盛满了璀璨的星空。

    “试一试。”秦思虞道。

    叶凌端起碗，像是把漫天星斗都捧在了手里。

    碗里的液体一入口，一股暖流就缓和的流向了叶凌的窍穴，窍穴干裂的内里几乎在下个瞬间就愈合了起来。

    不止是窍穴, 从皮肤到筋骨再到血脉, 从前受过的伤，好像都消失了。

    这种感觉有些玄妙，就好像返老还童，或者是重返青春？

    明明她还不到二十一岁而已。

    秦思虞道：“你的修为在扶摇一转里算是不弱的，可是气息里有许多不够圆融的地方，这说明你的体内有很多暗伤，如果不能及时治疗的话, 以后会给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烦恼。”

    叶凌放下碗，再次诚恳道：“谢谢你。”

    秦思虞笑着道：“不用谢，你心里也不必有负担，因为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真的要谢的话，能告诉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眨了眨眼：“要是你下一刻又不见了，这个谜底恐怕又要让我琢磨上好些时日。”

    秦思虞右手托着腮，靠近了叶凌，眼里带着一丝好奇：“就像在心里养了猫一样，一个劲得挠我。”

    叶凌刚刚喝进嘴里的茶差点把她自己给呛死。

    这个秦思虞到底是什么回事？！

    为什么她竟然觉得……

    觉得他说的那个挠着他的猫，是她？！

    应该是她理解错了吧。

    不过秦思虞的语气也太难让人不理解错了！

    男人原来都是这么复杂的爱精分的生物吗？！

    叶凌放下茶杯，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回答秦思虞的问题，眼神游离到了他放在石桌上的左手。

    手指纤长白皙，骨节分明，一丝瑕疵都没有，就像是上好的白玉。

    其他男人的手是这样的吗？

    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手长什么样呢？

    从前好像没有注意过。

    秦思虞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左手伸到了叶凌的眼下：“你喜欢看这个？”

    他站起身弯腰凑了过来，黑发划过了叶凌的手背，凉凉的。

    秦思虞却是一无所觉，只奇怪的看着自己的手：“我看惯了，竟然不曾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他抬眼，和叶凌的视线在空中相交。

    “你说呢？”他好奇的问道。

    叶凌闻着那扑面而来的淡淡草木香，差点把桌上的茶杯给打翻。

    她再次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移开了目光道：“你的手和其他人的手都差不多，不是，我是说，我是从万年后来的！”

    “万年啊！”秦思虞退了回去，声音突然有些失落，“那么久，但是我应该还活着吧。”

    “万岁老人吗？”他突然笑道，“好像真的太老了。”

    叶凌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她不知道九霄的历史，但是在所有的记载中，钧天大帝都已经身亡了。

    或许没有所谓的“剧变”的话，他应该是能活到万年后的吧？

    毕竟他是九霄时最强的九个仙人之一，就像是永远笼罩在这片大地上的不落之日。

    可惜，再璀璨的耀日，也有落下的那天。

    叶凌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淡淡的怅然。

    就像是看到了夕阳，看到了花落，看到了潮退一样。

    秦思虞没有错过叶凌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

    “原来我已经死了吗？”秦思虞长叹了一声。

    “这也没办法吧，可能是和人斗法输了？或者是和人抢宝输了？有些不甘心呢。”

    “毕竟。”他看向自己掌心淡的几乎不可见的掌纹，“我最讨厌输了。”

    五道灵膳被送了进来。

    “我们吃饭吧，你该饿了。”秦思虞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有礼，好像刚刚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既然万年后已经要死了，那么在没有想出办法前，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吧。

    尤其那个人……

    秦思虞扫了一眼叶凌。

    她脸上的为难和怅然都太明显了。

    这么心软的话。

    还是算了吧。

    叶凌欲言又止，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秦思虞笑道：“怎么了？为我难过？”

    叶凌沉默。

    秦思虞夹起一道菜，放到了叶凌的碗里：“生老病死是凡人最主要的死法，但是对于修士来说，死法就多了，我曾经读过一个妙人写的书，名字就叫《九霄的一万种死法》，很是有趣，我想着，要是我死，肯定要挑一种最有趣的。”

    叶凌抿着唇打断了秦思虞的话：“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秦思虞眉宇间跃上了一丝奇异之色。

    “你知道吗？”他问道。

    叶凌摇头道：“不知道。”

    秦思虞笑了。

    “所谓生死，有时候是注定的，你去改变了，却不知道，改变后的结局才是注定的结局。”

    “你是从未来而来的人，你既然存在，就说明这个未来是坚不可摧的，不过……”

    “未来的我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秦思虞轻声道：“总觉得我不是那么容易就去死的人呢。”

    关于生死的话题告一段落。

    秦思虞开始给叶凌介绍起桌子上的灵膳来。

    叶凌味同嚼蜡的吃着这些灵膳。

    精纯的灵力化作暖流，滋养着她暗伤复原后的经脉和窍穴。

    叶凌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她其实并不知道对秦思虞说些什么。

    在这顿饭之前，不管是秦思虞还是钧天大帝，对叶凌来说都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符号。

    他仅仅代表了那段早已经被淹没在时光中的古旧过去。

    就像是褪了色的画卷，没了色彩，就连笔触都开始模糊不清。

    所以她不愿意把秦思虞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更不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她本来就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不知道多久就会回到万年后的时光中去。

    所以她和秦思虞之间，最好的关系就是陌生人。

    不过现在。

    她没法违心的说，秦思虞不是她的朋友。

    叶凌注视着秦思虞，他的眼角眉梢已经没有了一丝阴霾，仿佛死亡的阴影并没笼罩住他。

    叶凌突然道：“其实准确来说，应该不是一万年，可能是两万年，三万年，我也说不清。”

    她出生于九霄破灭后的一万年。

    可是从现在到九霄破灭，她真的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

    “我的历史学的不好。”叶凌道，“所以你不用觉得困扰。”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

    当你的面前坐着你的恩人和朋友，你明知道他会死，却丝毫办法都没有，就连安慰都显得格外的苍白。

    秦思虞却道：“我知道了。”

    叶凌抬眼看他。

    秦思虞在笑，他在安抚叶凌：“我知道了，我会让我自己死得晚一点，至少下次见面之前，我会坚强的活着。”

    叶凌低下头，嗯了一声。

    秦思虞道：“所以在你这次消失前，至少吃完这些灵膳吧。”

    “你过去应该没有服用过这么精纯的灵气，吃完这顿饭，应该就能迈入扶摇二转了。”

    “扶摇九转，每一转都是一劫，不过你要记得，扶摇一共有九劫。”

    秦思虞又给叶凌夹了一朵开在奶白色浓汤中的紫色花朵。

    “你的劫不会在万年前，所以又要说再见了。”

    “不过，这次至少还有说再见的时间。”

    叶凌停下了筷子。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关于《观山》、关于太霄文、关于那个秘境，甚至关于她的体质、她的拓本、她手心中的吊坠。

    可是这一刻。

    眼前的秦思虞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像是卡壳了的电脑画面，他的笑容停留在过去的空间里，哗啦一下被时间打碎。

    叶凌立刻伸出手去，却是什么都没有抓到。

    “再见。”

    “如果下次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她的耳边传来了支离破碎的告别声。

    光怪陆离的时间里，动荡着的线条在叶凌眼前划过。

    她的脚下是无数盛开着的火焰。

    这些火焰刚刚诞生，就会在瞬间熄灭。

    源源不断的红，蔓延出了一条燃烧着的道路，在一片黑暗里，指引着她的方向。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的看见时间。

    她回头看了一眼。

    秦思虞早已经不在身后了。

    名为三月烟柳的酒楼和云雾缭绕的山峰，都湮灭在了时间的车轮下。

    万余年已过。

    古旧的过去停留在了不可挽回的时间里。

    可是她还必须向前走。

    她往前一迈。

    轰隆，天空响起了惊雷。

    游走着的紫色雷电仿若藏头露尾的巨龙，撕裂了整个天空。

    狂风中，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厚重乌黑的云层中落了下来。

    飒飒作响的狂风吹散了她的黑发，衣角翻飞中，她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从天而降。

    西风敏锐的抬起头。

    在这座断崖上，他和齐仲苒已经待了一个多小时了。

    他们没有找到任何的出口，唯一的变化就是此刻。

    他一跃而上，接住了叶凌。

    叶凌闭着的眼睛刷的睁开了。

    这一刻，西风有种时空错乱的怪异感，仅仅是被叶凌看着，他的心神就差点溺在了那双仿佛装满了星辰日月的眸子里。

    叶凌打断了他的这种错乱感，她一个翻身落在了地上：“谢了。”

    又是一声炸雷在空中爆开。

    随着这巨响，这处山崖似乎也跟着动荡了起来。

    “看来我们能出去了！”西风眼里闪过一道异色。

    忽然，一道惊雷劈下。

    齐仲苒立刻从叶凌的身边跳开，因为这道雷，很明显是朝着叶凌而来的。

    西风眼中的异色更浓，他看着叶凌道：“你要突破了？扶摇二转？！”

    怎么可能？！

    不仅是西风心里充满了疑惑，就连齐仲苒也狠狠的捏紧了拳头。

    “怎么可能？！”她在心中难以置信的问着。

    对于叶凌的情况，她知道十分清楚，二十岁的扶摇一转，谁又不知道呢？何况她是叶凌，是齐家的敌人！

    可是她不是才刚刚达到扶摇一转吗？怎么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接连突破？！

    从小就被人称为天之骄子的齐仲苒，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接受这种意料之外的事。

    叶凌看向天空的惊雷，这应该就是秦思虞所说的扶摇九劫之一了。

    西风迅速的退开：“扶摇的劫是踏上青云的必经之路，只能一个人承担，第一劫并不难，你应该很快就能度过。”

    西风话音刚落，紫色的雷电终于像鞭子一样甩在了叶凌的身上。

    就连断崖下的云雾也通通变作了紫色。

    天地间一片银白。

    西风有些惊诧的看着天空中还在聚集的闪电。

    “这才扶摇第一劫，怎么就这么厉害？！”

    西风虽然这么问了，但是他和齐仲苒心里都明白，劫难源自于本身的修为。

    所以叶凌的突破并不是偶然。

    流窜的闪电几乎笼罩住了整座断崖，他们两人只能站在石壁边，远远的看着闪电中的叶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接着一道的闪电从天空中划过，静止的断崖终于被闪电撕裂。

    一道出口出现在了半空中。

    齐仲苒眼睛一亮，若不是顾忌着还没完的雷劫，肯定已经冲上去了。

    西风却是根本没有出去的意思，他直直的盯着叶凌，甚至连眨眼也不肯。

    雷劫渐渐的弱了。

    齐仲苒松了口气，对着西风道：“我先走了一步了。”

    西风头也没有回：“一会儿见。”

    就在这时，一团火焰砸在了断崖上。

    轰隆一声，断崖的石壁垮了。

    齐仲苒险之又险了躲过了落石，惊讶道：“怎么回事？”

    西风的神色更激动了，他的声音甚至出现了一丝尖利：“雷火双劫！竟然在扶摇第一劫里就出现了雷火双劫！”

    齐仲苒眼神一沉。

    她已经扶摇四转，却至今没有经历过传说中的雷火双劫。

    叶凌又何德何能！

    齐仲苒圆润的指甲刺入了手心，她的心中翻滚着的不仅是对叶凌的嫉妒，更多的是对叶凌的恐惧。

    一个成长得如此迅速的敌人，如果这样放任下去的话，那么她和齐家。

    火焰光彩夺目，瞬间就夺走了雷电的光辉，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红色。

    炙热。

    云雾早已蒸腾成了水珠，依附在了山崖的石壁上。

    可是没多久，就连山崖也开始融化。

    天空成了火海，到处都是一片红光。

    齐仲苒修为不高，此刻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半空中的通道越来越大，齐仲苒狠下心来，冲了上去。

    如果再待一会儿，她怕自己会和脚下的山崖一样。

    西风的脸上涌起了一股潮红之色，他一边躲避着迸裂而出的火星，一边不错眼的看着叶凌。

    “这样厉害的雷火双劫……”

    “应该没有错了。”

    叶凌的闭着眼，任由火焰在她身上燃烧。

    体内的灵婵贪婪的吸收着天火的气息，就连叶凌都能从灵婵上感觉到一丝满足的喟叹！

    手心的吊坠重新化作了实体，被叶凌紧紧的捏在掌中，源源不断的天火被它吸了进去，然后重新在叶凌的体内燃烧了起来。

    叶凌咬着唇，艰难的维持着缓和的呼吸。

    刚刚的雷电和现在的火焰，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至少在这之前，她已经熬过了无数次的痛楚。

    坚硬的山石就像巧克力一样，在烈焰之中融化成了岩浆。

    本是直冲云霄的断崖，此刻却像是瘫软了般，不停的朝下落。

    空中的通道大得占据了半片天空。

    火焰也开始渐渐熄灭。

    雷火双劫就要结束了。

    西风紧张的看着渐渐逸散开来的火海。

    悬崖已经落到了最底部，他却无暇去观察周围的景象，尽管在这之前，他对悬崖之下很感兴趣，可是现在，他最感兴趣的是叶凌。

    叶凌吐出了一口浊气，眼见火焰就要熄灭，她立刻换上了新的衣服，吊坠也重新回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从火中慢慢走了出来。

    窍穴内的灵柱经过了双劫之后，渐渐地分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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