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Chapter 4

斯特斯！对我而言，这是个不敢想象的巨大数字。而它被安东尼轻易收入囊中。

    “他张开嘴，想吞下金子。【注6】”听闻此事时，卡尔普尼娅笑着引用剧中台词。

    “他连这笔军费都敢私吞。看来，凯撒的私人财产，他更会像水蛭一样牢牢抓住不放【注7】。”我也用上了同一场戏中的台词。

    “还好。我在把凯撒的遗产交给他之前，保留了一小部分。等你弟弟回来，这部分还是他的。”她微笑。

    即使如此，依然远不及拥有七亿塞斯特斯的安东尼。

    她一边指挥女奴为她染指甲，一边絮絮闲聊：“现在，福尔维娅一定高兴坏了。埃及女王终于离开罗马，自顾不暇。而她终于摘得罗马第一夫人的头衔，扬眉吐气。那些见风使舵之人，像鬣狗似的，一嗅到黄金和权力的气味，就会立刻聚集到他们身边……”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心中仍打着算盘【注8】。

    盖乌斯得到的，不过是一个凯撒继承人的名号。而安东尼攫取了全部实利。局势不容乐观。我希望盖乌斯快些回到罗马。

    但与此同时，我也担心旅程的安全。从阿波罗尼亚到罗马，路途遥远。在海上遇到海盗，或在陆上遇到劫匪，都不无可能。而且，安东尼当然不希望凯撒的继承人回到罗马。即使路途中没有发生意外，也可能被制造出“意外”。

    卡尔普尼娅对我的忧虑并不认同：“你啊，别瞎操心。你弟弟精明得很，可没那么容易死。何况，他身边还有阿格里帕和梅塞纳斯。”

    所幸，不断传来的信件，让我得知路途中一切顺利。但我怀疑，他们很可能遇到过危险，只是瞒着我，报喜不报忧。

    盖乌斯在阿波罗尼亚留学时，与那里驻扎的六个罗马军团中的军官们往来密切，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一开始，其中有诸多不易。虽然阿格里帕仅在信中一笔带过地隐约提到，但我能够想象，那些身经百战的军官，面对一个靠着与凯撒的亲属关系而被派来监管他们的文弱少年，必然不服。

    虽然阿格里帕对此不肯多提半句，但他顶多隐瞒不报，从不说谎。所以，当他开心地告诉我，他和军官们成为朋友、盖乌斯也赢得那些人的尊敬之后，我就真正松了口气。

    我在信中向他询问，这是如何办到的。没想到，回信人是梅塞纳斯。他引用了古希腊人的诗句：“我并不喜欢一个身材虽高、却趾高气扬、过分注重外表修饰的将军。更宁愿他身材矮小、步伐稳健，且充满勇气。”【注9】

    凯撒遇害的消息传到阿波罗尼亚之后，他们立刻动身，赶回罗马。

    四月初，他们渡过亚得里亚海，到了意大利南部的海港，布隆迪西【注10】。那里驻扎着一支凯撒的部队。凯撒遗嘱公布的消息刚刚传到那里。时机恰好。

    作为凯撒的继承人，盖乌斯受到了军队的欢迎。他正式更改姓氏为凯撒，做了一次公开演讲，表明自己肩负着不容推卸的义务和使命，包括对伟大凯撒的忠诚与敬意【注11】。

    元老院已授予凯撒作为神的无上荣耀。与此同时，又有一些言之凿凿的传言开始传播。比如，在阿波罗尼亚时，著名的占星术家提奥根尼斯，预言盖乌斯将成为罗马世界的主人【注12】。据我所知，提奥根尼斯是梅塞纳斯的朋友。但很多人不知道这一点。

    很快，就有一批人聚集在盖乌斯周围，自愿为他效力。他们大多是之前受过凯撒恩惠的平民、被释奴隶和老兵。之前凯撒拨给在马其顿的军队的军费，以及附近地区的贡税，也被运到他那里。

    能够迅速地聚集起这样一支力量，可以想见，其中底细不会那么清白简单，不乏一些私下的利益交换。这支刚刚萌芽的力量，也远不足以抗衡安东尼的势力。

    四月十八日，他们到达那不勒斯。翌日，他们前去拜访了正在那里度假的西塞罗。

    阿格里帕和盖乌斯在给我的信中，分别提到了这次作客拜访。但盖乌斯一向言简意赅，寥寥数语写完。把他们的叙述拼合在一起，加上些我的猜测，才能大致勾勒出当时的情形。

    西塞罗虽无实权，却文名显赫，德高望重，被解放者们当作共和思想的一面旗帜。他曾公开反对凯撒的独/裁倾向。在这次凯撒遇害的事件中，他也站在解放者一边，同情并支持他们。

    按理说，作为凯撒的继承人，盖乌斯与西塞罗应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但盖乌斯另有打算。他希望借助西塞罗在元老院中的声望和人脉。因此，他的这次主动拜访，十分谦逊、低调，没有声张。一来是要给西塞罗留下好印象。二来也不希望被那些渴望为凯撒复仇的支持者们知道。

    非常有利的一点是，西塞罗的好友阿提库斯，也正在西塞罗的庄园里作客。可以想见，阿格里帕作为阿提库斯未来的女婿，得到了格外的欢迎。

    或许盖乌斯会令西塞心存担忧，但阿格里帕这样单纯的好少年，无疑是西塞罗所欣赏的。

    气氛融洽的晚宴过后，他们谈及正题。盖乌斯以一个年轻公民的谦逊身份，尊称西塞罗为祖国之父，避免任何可能引起矛盾的话题。西塞罗称他为渥大维，而非凯撒，他也微笑应答，毫无异议。

    他们先谈论了一下西塞罗最引以为傲的著作，《论共和国》《论法律》，以及正在撰写的《论义务》。之后，话题转移到目前罗马动荡不安的局势。盖乌斯表示担忧，诚恳地征求西塞罗的意见。西塞罗强调了共和传统的重要性。盖乌斯对此表示了赞同与尊重，并委婉地暗示凯撒之前的某些行为的确不妥。

    西塞罗也是聪明人。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相互试探。他颇为含蓄地问起盖乌斯对安东尼的看法。

    盖乌斯表示自己与安东尼并不熟悉，但安东尼目前大权在握，刚刚侵吞了巨额军费，恐怕不会履行凯撒的遗嘱。他对此很是担忧，希望罗马人民豢养的不是一个带来灾难的法厄同。

    这个答案，或许能令西塞罗稍稍放心。出于私人恩怨，安东尼和福尔维娅都仇视西塞罗：安东尼是因为继父之死，福尔维娅则是由于她的前夫与西塞罗是死敌，积怨甚深。西塞罗对于安东尼已经显现出的独/裁做派，无疑会很反感。更重要的是，如果安东尼成了独/裁者，西塞罗就性命堪忧。

    此时，西塞罗虽然名义上是在外省度假，其实也是为了避开罗马这个是非之地。毕竟罗马已成为安东尼权力的中心。

    盖乌斯希望让西塞罗意识到，与其让凯撒派的势力投向安东尼，不如投向他。至少，如果投向他，无论对共和国、还是对西塞罗个人的安危，都更有利。而且，如果盖乌斯将与安东尼鹤蚌相争，就更有利可图。但目前盖乌斯处于劣势。西塞罗将会慎重考虑，是否支持盖乌斯，以抗衡安东尼。

    临别时，西塞罗对盖乌斯的赠言，是荷马史诗中的句子：“我不会伤害你，还会击退试图加害你的人。【注13】”

    盖乌斯的回答，正是史诗中的下一句：“您就像我的父亲【注14】。”

    但盖乌斯在信中暗示，这还不够。西塞罗仍在犹豫，虽有语言上的表示，却无实际行动。还需要更强有力的证据，消除他的顾虑，让这位过于谨慎的老人彻底相信，盖乌斯与安东尼虽然都打着凯撒派的旗号，却有根本上的冲突，不可能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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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身在罗马，我也并未闲着。

    接受梅塞纳斯在信中提出的建议之后，我拿出自己的嫁妆，加上母亲、卡尔普尼娅和菲利普斯的资助，凑起来共有三百万塞斯特斯。我把这些钱，以盖乌斯的名义，按照凯撒的遗嘱，每人三百塞斯特斯，发给了约一万名居于罗马城内的老兵。

    虽然距离完全履行凯撒的遗嘱，只是杯水车薪，但这明显提高了盖乌斯作为凯撒继承人的声望，尤其在军中。现在，罗马城中的普通居民，也知道这个小凯撒的存在了，并且引颈期盼这个慷慨的少年早日返回罗马，按照凯撒的遗嘱，为他们带来福利。

    安东尼自然不会不懂我们的意图。但他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来阻止我们履行凯撒的遗嘱。而且，比起目前不成气候的盖乌斯，解放者和元老院才是他更大的威胁。

    凯撒葬礼之后，元老院谴责他不该发表那样的葬礼演说，致使民众受到煽动，不顾元老院对解放者的特赦令，发生暴动。原本仅是针对凶手的暴/动，由于一群暴徒别有用心的参与，很快演变为无法控制的烧杀掳掠。

    安东尼给予了回应：他派遣军队，毫不留情地镇压暴/乱。有些抵抗的人当场被杀，另一些人被捕入狱。那些参加暴/乱的奴隶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自由民则被丢下塔彼安崖【注15】。很快，暴/乱便平息下去，只留下干涸的血迹。既然元老院指责安东尼引起暴/乱，那他就平息了暴/乱。元老院再无谴责他的理由。

    手上血迹未干的安东尼，以胜利者的姿态，坐下来与解放者谈判。整个罗马，成了他们桌上的一块面包。他们唯一的分歧，只在于该如何切分它，最大限度地攫取自己的利益。

    不久之前，安东尼还在葬礼上指着朱庇特神庙发誓，他是如何渴望为凯撒复仇，而如今，他已与解放者握手言和，言笑晏晏。很多人感到被欺骗，却也无能为力。